魏璎珞闻讯时,正坐在窗前抄写佛经。笔尖一顿,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她静静看着那团墨迹,如同看着自己逐渐模糊的过往。良久,她放下笔,对担忧的明玉淡淡道:“更衣,本宫要去见皇上。”
养心殿内,弘历看着跪在下方,一身素净、不施脂粉的魏璎珞,眉头微蹙。不过一年光景,她竟清减至此,眉宇间那份他曾欣赏的鲜活锐气,已被一种近乎枯寂的平静取代。
“皇上,”魏璎珞的声音平稳无波,“臣妾听闻皇上欲册封顺贵妃为后。臣妾恳请皇上,允准臣妾出宫,前往京西皇觉寺,带发修行,为太后、为皇上、为大清国运祈福,亦为……昭华赎罪。”
殿内一片死寂。李玉屏息垂首,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
弘历盯着魏璎珞,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虚伪、赌气或不甘。可他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潭水。出宫修行?他以为她至少会争,会闹,会像从前那样使出百般手段,可她竟选择了最决绝的退让。
“你……这是怨朕?”弘历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魏璎珞抬起头,目光清澈见底,却仿佛隔着一层薄雾:“臣妾不敢。昭华福薄,是臣妾无德,未能护她周全。如今只想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求个心安。恳请皇上……成全。”
她重重叩首下去,额头触及冰凉的金砖,发出沉闷一响。
弘历看着她伏地的、单薄脆弱的背影,胸口一阵莫名的滞涩。他想起她初入宫时的灵动狡黠,想起她协理六宫时的雷厉风行,想起她诞育永琰时的喜悦,更想起昭华绕膝嬉笑的模样……那些鲜活的画面,与眼前这心如死灰的女子重叠,竟让他喉头有些发紧。
他给了沉璧极致荣宠,甚至后位,可魏璎珞这般彻底放手,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的愠怒与……空虚。
“你就如此迫不及待要离开朕?”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臣妾不敢。”魏璎珞依旧维持着叩首的姿势,声音没有半分起伏,“只是宫墙深深,已无臣妾立锥之地。求皇上,给臣妾一条生路。”
“生路?”弘历猛地攥紧了拳,指节泛白。她竟将留在他身边,视为绝路!
漫长的沉默在殿中蔓延,空气凝固得令人窒息。最终,弘历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准奏。”
尾声
顺贵妃沉璧的册后大典办得极尽隆重奢华,弘历似乎想用这场盛世繁华向所有人证明他的选择无比正确。沉璧身着皇后朝服,接受百官命妇朝拜,母仪天下,风光无限。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当夜深人静,看着身旁沉睡的帝王,她心底那根弦始终紧绷着。这后位,如同立在悬崖之巅,脚下是万丈深渊。
与此同时,一辆简朴的青帷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神武门,向着京西而去。
皇觉寺坐落在西山脚下,古木参天,钟声悠远。魏璎珞褪去宫装,换上一袭灰色僧袍,虽未剃度,却已隔绝红尘。
她每日晨钟暮鼓,诵经念佛,闲暇时便在寺后开辟的一小片菜地里劳作。山间清寂,岁月仿佛在这里放缓了脚步。偶尔,明玉会带来宫里的消息,说新后如何贤德,皇子公主如何聪慧,皇上似乎已渐渐淡忘了延禧宫旧人。
魏璎珞总是静静听着,面上无喜无悲,只在听到永琰用功读书时,眼中会闪过一丝极淡的慰藉。
这一日,秋阳暖煦,她正坐在禅房外擦拭佛龛,一个小沙弥引着一位访客前来。那人身形挺拔,穿着寻常文士衣衫,眉目间难掩风霜,正是傅恒。
他站在几步开外,看着素衣荆钗、不染铅华的魏璎珞,喉头滚动,千言万语哽在胸间,最终只化作一句:“……你,还好吗?”
魏璎珞抬起头,望着他,山风吹动她额角的碎发,她微微一笑,笑容清淡如寺外山岚:“四海清平,岁月静好。这里,很好。”
傅恒看着她眼中那片不再起波澜的宁静,知道她是真的放下了。宫阙恩怨,帝王情爱,都已成前尘幻影。他心中酸涩与释然交织,最终也只是深深一揖:“……保重。”
转身离去时,他听见身后传来规律的木鱼声,和着檐下风铃,清越悠长,涤荡人心。
禅房内,魏璎珞放下木鱼槌,目光落在窗外。天际流云舒卷,自在无常。这四方宫墙外的天空,原来如此广阔。
紫禁城依旧巍峨,新的传奇正在上演。而那轮曾照亮深宫的明月,已悄然隐入西山暮霭,在青灯古佛旁,寻得了她最终的宁静与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