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无尽下坠〉
这里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只有下坠。
天天意识到自己在坠落，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她看不到头顶的悬崖，也望不见脚下的地面，四周是流动的、粘稠的黑暗，像融化的沥青，包裹着她，拖拽着她。
没有风的声音，只有一种巨大的、压迫耳膜的寂静。不，仔细听，或许有……
那是她自己早已停止的心跳，在虚空中产生的幻听。
然后，她看到了光。不是来自上方或下方，而是平行地出现在她身边。
那是一团柔软的、散发着荧光的白。它也在下坠，与她保持同步，像一颗温柔的伴星。
是招风。
他的形态并不稳定，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信号不良的影像。但他看起来是完整的，安详的，甚至带着一丝她从未在他生前见过的、彻底的放松。几只半透明的蝴蝶，像守卫又像尘埃，环绕着他，与他一同沉沦。
“哥哥？”
她的意念在虚空中发出无声的波纹。
招风转过头，栗色的眼眸里是了然的笑意。他的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来，而是直接在她意识里响起，轻柔得像蝴蝶扇动翅膀：
“我们总是在下坠，妹妹。从离开母亲身体的那一刻起，就在坠向各自的终点。”
随着他的话语，周围的黑暗开始变幻。下坠的轨迹上，浮现出记忆的碎片，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故障屏幕：
她看到自己刚从母体滑出，坠入冰冷而陌生的世界。
她看到招风被轻轻放在蝶恋花丛中，像一个被遗忘的包裹，坠入孤独的睡眠。
她看到自己从莱德的怀中跳下，坠向坚实的地面。
她看到天洛和凌雪纠缠着，坠入怒江的波涛。
她看到珠珠和陌可，像两片纠缠的叶子，坠向深渊。
最后，她看到招风，胸口绽开血花，微笑着，坠向她的怀抱。
每一个瞬间，都是一次下坠。所有生命的轨迹，原来都是一条条殊途同归的、向下的抛物线。
“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吗？”
天天的意念带着一丝颤抖。
“不断失去，不断坠落？”
招风的身影靠近了些，他伸出爪子，似乎想触碰她，但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玻璃。
“看下面。”
他示意。
天天低头。
脚下的黑暗开始变得稀薄，显现出景象。那是一片无边无际、被厚重白雪覆盖的山麓。瓦伦那。但它看起来如此渺小，如此安静，像沙盘上的模型。上面的爱恨情仇、厮杀呐喊，都变得无声而遥远。
“我们不是在坠向毁灭。”
招风的声音变得更加空灵。
“我们是在坠向‘之后’。坠向所有故事被讲完之后的……那片寂静。”
下坠的速度似乎慢了下来。或者说，时间本身失去了意义。
“我会变成什么？”
天天问。她看到自己纯白的皮毛在黑暗中发出微光。
“你会成为这片寂静本身。”
招风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蝴蝶一只只飞散，化作光点。
“成为雪原上那个永恒的‘回望’。这就是我们的存在方式——以消失来证明曾经存在过。”
他的话语消散了。他的身影也几乎融入了黑暗，只剩下一双温柔的眼睛和最后一道意念波纹：
“别怕，妹妹。下坠……就是回家了。”
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
天天再次陷入孤独的下坠中。但这一次，恐惧消失了。她闭上眼，任由身体在虚无中飘落。
她不再试图抓住什么，也不再思考终点。
她只是下坠。
或许，根本就没有地面。或许，这无尽的下坠本身，就是她最终的形态和归宿。在一片永恒的失重中，她仿佛听到雪落下的声音，看到蝴蝶破茧而出，然后，一切重归寂静。
她还在坠。
永远地。
坠向那片，温柔吞噬一切的、洁白的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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