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不知道自己那样僵坐了多久。直到远处传来模糊的车辆声响,肩头的人轻轻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她才猛地回过神。
苏晓醒了。
意识回笼的瞬间,她首先感觉到的是额头上传来的、不属于自己的温热度,以及鼻尖萦绕的淡淡冷香。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黑色毛衣纹理和线条清晰的锁骨。
她……她竟然靠在凌霜肩膀上睡着了?!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当头淋下,让她瞬间彻底清醒,触电般猛地直起身子,迅速拉开了距离。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风。
脸颊和后知后觉地烧烫起来,幸好夜色深沉,遮掩了她的窘迫。
“……对不起!”她脱口而出,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眼神慌乱地四处飘移,不敢看凌霜,“我……我不是故意的……”
凌霜的肩膀骤然一空,那沉甸甸的温暖和重量消失了,只留下一种陌生的空落感和被夜风吹拂的凉意。她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肩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苏晓下意识地想把身上披着的外套脱下来还给她,却被凌霜一个眼神制止了。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穿着。”依旧是简短的命令式语气。
苏晓动作一顿,抓着衣襟的手指微微收紧,最终还是没有脱下来。外套上的暖意似乎更加清晰了,熨帖着皮肤,也熨帖着某种慌乱无措的情绪。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并拢的脚尖,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失序。刚才那个短暂的依靠,像是一个意外偷来的美梦,醒来后只剩下令人心慌的余温和不真实的暖意。
“……谢谢。”她声音很低,几乎含在喉咙里,像怕被听见,又怕听见了没有回应。
凌霜没有说“不客气”,她只是沉默地看着苏晓低垂的头顶。过了片刻,她站起身,声音平稳地打破了沉寂:“很晚了,该回去了。”
苏晓也跟着站起来,依旧不敢看她,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回苏晓临时住所的路上。距离不远不近,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一路无话。
直到快要走到那个熟悉的、略显破旧的楼洞口,苏晓的脚步慢了下来。她站在昏暗的光线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外套的衣角,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挣扎。
凌霜也停下了脚步,站在几步之外,安静地等着,没有催促。
夜风拂过,带着深冬的寒意。
终于,苏晓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第一次主动地、清晰地看向凌霜的眼睛。路灯的光线在她眼中投下细碎而脆弱的光点。
“刚才……我说的……”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我爸的事……是真的。”
凌霜的目光沉静,没有任何惊讶,只是专注地听着。
“他……嗜赌,欠了很多钱。”苏晓的声音很轻,像在叙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的情绪,“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妈妈……妈妈生病的时候,连药钱都被他偷拿去赌了……”
她的声音哽了一下,用力吸了吸鼻子,才继续下去,语速加快,仿佛怕一停下来就再也说不下去。
“后来妈妈没了……他就跑了,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债主……就像今天晚上那两个人,找不到他,就来找我。”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们说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我没办法……只能拼命打工,躲着他们……”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无力感,“可是……好像怎么也躲不掉,怎么也填不满……”
她终于说完了,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肩膀垮了下来,重新低下头,盯着地面模糊的裂缝。
这是她深埋心底、从未对任何人揭开过的伤疤,是她的耻辱,也是她的噩梦。此刻,却在这个冰冷沉默的女生面前,毫无保留地摊开。
因为她知道,凌霜和那些人不一样。她的“干涉”,笨拙,固执,却带着一种让她无法再继续伪装下去的、沉重的真实。
因为她知道,在那沉默的背后,是理解,或许……还有一丝她不敢深想的在意。
凌霜静静地听着,自始至终没有打断。直到苏晓说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那不是你的债。”
她的语气平淡却坚定,像在陈述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
“你不必替他还。”
苏晓猛地抬起头,眼眶再次不受控制地泛红。这句话,她等了太久太久。从那些讨债人第一次找上门,从周围人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中,她多么希望有一个人能这样告诉她。
凌霜看着她盈满泪水的眼睛,继续说道,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下次他们再来,告诉我。”
苏晓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那样看着凌霜,任由泪水模糊了视线。
凌霜没有再说安慰的话。她只是上前一步,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塞进苏晓手里。
是一个小小的、冰冷的金属物件——一个哨子。
“吹响它。”凌霜说,语气不容置疑,“我会听到。”
苏晓握紧那枚冰冷的哨子,金属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她看着凌霜转身离开的背影,清瘦,挺拔,一步步融入夜色,却仿佛在她冰冷的世界里,留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温暖的刻痕。
她的过去,依旧是一片狼藉的废墟。
但此刻,废墟之上,似乎透进了一束微光。
冰冷,却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