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冰冷的哨子,像一颗沉甸甸的种子,落入了苏晓混乱的心湖。它没有立刻发芽,却无声地改变了湖底的生态,让那冰封的水面下,开始涌动起细微的、陌生的暖流。
第二天在学校,气氛依旧微妙。
苏晓不再像惊弓之鸟般刻意躲避凌霜,但迎面遇上时,眼神还是会下意识地闪躲,脸颊微微发烫,仿佛昨夜那个短暂的依靠和倾吐心事的自己,是一个需要被藏起来的秘密。她会飞快地低下头,加快脚步,却又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不自觉地用眼角余光捕捉那道清冷的身影。
凌霜则一如既往的平静。她似乎将昨夜的一切都封存了起来,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依旧上课、记笔记、独来独往。只是,她停留在苏晓身上的目光,似乎比以往多停留了零点几秒,那目光里少了些审视,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专注。
中午午休,苏晓习惯性地拿着干面包想去那个无人的楼梯角落。走到那里时,她却顿住了脚步。
凌霜正坐在阶梯上,膝上摊开着一本笔记,似乎在看题。阳光从高处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柔和了她过于冷硬的线条。
苏晓下意识地想转身离开。
“这里阳光好。”
凌霜头也没抬,声音平淡地响起,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苏晓的脚步钉在了原地。她捏紧了手里的面包,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低着头,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在离凌霜几个台阶远的下方坐了下来。她缩在阴影里,仿佛这样就能隐藏起自己的不自在。
两人之间隔着沉默。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声音,和苏晓小口啃面包的细微声响。
空气紧绷得让人难受。
苏晓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为昨晚的道谢,或者为那个哨子。但话语堵在喉咙口,像缠在一起的毛线团,找不到线头。她偷偷抬眼瞟向凌霜,对方依旧专注地看着笔记,侧脸平静无波。
“那个……”苏晓终于鼓起勇气,声音细若蚊蚋,“哨子……谢谢。”
凌霜翻页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极轻微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没有多余的话。
又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苏晓懊恼地咬了一口面包,觉得自己蠢透了。她试图寻找另一个话题,目光落在凌霜的笔记上,那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工整的公式和解析。
“你在看……物理?”她没话找话,干巴巴地问。
“嗯。”凌霜的回答依旧简洁。
“很难吧……”苏晓小声嘟囔,像是自言自语,“我完全看不懂。”
她本以为会得到一句冷淡的“还好”或者干脆没有回应。却没想到,凌霜合上了笔记,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哪里不懂?”
“啊?”苏晓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凌霜的神情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或者客套。她甚至往下挪了一个台阶,拉近了一点距离,将笔记摊开在她面前,指着其中一道复杂的电路图。
“是概念不清,还是计算不会?”她问,语气是纯粹的探讨,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的意味。
苏晓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符号和线条,头皮一阵发麻,下意识地就想退缩:“都……都不懂……我基础很差。”
她以为凌霜会露出不耐烦或者放弃的表情。
但凌霜没有。她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拿起笔,在笔记的空白处,开始从最基础的欧姆定律讲起。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语调平淡得像在念说明书,但讲解却异常清晰有条理,每一步推导都严谨细致。
苏晓呆呆地听着。她从未听过有人用这种方式讲题,冰冷,高效,却意外地……容易跟上。她不知不觉被吸引了注意力,目光跟着凌霜的笔尖移动。
当她下意识地提出一个极其幼稚的问题时,凌霜也没有嘲笑她,只是停顿了一下,然后用更基础的比喻重新解释了一遍。
阳光静静地洒在两人身上,一个讲得冷静专注,一个听得懵懂却认真。
直到午休结束的预备铃响起,两人才恍然惊觉。
凌霜合上笔记,站起身。
苏晓也连忙站起来,手里没吃完的面包都忘了拿。她看着凌霜,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笨拙地挤出一句:“……好像,有点明白了。”
凌霜看了她一眼,那双漆黑的瞳孔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
“嗯。”她应了一声,转身走上楼梯。
苏晓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教学楼的光影里,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刚才那短暂的一刻,没有尖刺,没有伪装,没有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一种生涩却有效的……沟通。
她低头,看着台阶上凌霜遗落的一支普通的黑色水笔,犹豫了一下,弯腰捡了起来。
笔身还残留着一点冰冷的温度。
她握紧了那支笔,第一次没有立刻感到排斥和想要逃离的冲动。
尝试沟通的桥梁,第一次,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搭建了起来。
虽然依旧摇摇晃晃,但至少,它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