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
三月，云城接连下了半个月的雨，像把冬天没说完的话一次性倾倒。沈星渡的小卖部重新装修，门头漆成青柠黄，雨帘里亮着一盏暖灯，远远就能看见。
陆执留在店里帮忙，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卫衣，搬货、理账、修冰柜，什么都干。夜里两人挤在阁楼，一张一米二的小床，中间放碗水，说好了谁越界谁是狗。结果每天早上，水碗都出现在床底，沈星渡的腰上总搭着一条长臂。
他们没再提“结婚”两个字，像约定好把那个窟窿先糊上，等哪天阳光灿烂了再拆开晒。
一条杠
三月中旬，沈星渡的姨妈迟了十天。她蹲在仓库厕所，盯着验孕棒，心跳声大过雨声——一条杠，灰印都没有。
她松了口气，又莫名空落。推门出来，陆执正把新到的青柠搬下车，回头冲她扬眉：“中午想吃面还是粥？”
“面。”她答得飞快，掩饰地把验孕棒塞进货架底层，却忽略了包装盒一个角露在外面。
意外
三月二十三，青柠节线上大促。凌晨四点，沈星渡骑电动车去仓库补货，为了避让一只窜出的野猫，连人带车摔进路边施工坑。腹部撞到车把，疼得她当场蜷缩成虾米。
陆执赶到医院时，她正被推进B超室。医生问：“末次月经什么时候？”
她虚弱地算：“二月五号，迟了十八天。”
医生“嗯”了一声，探头在屏幕上滑动，忽然停住：“宫内早孕，约五周，胎心微弱——”
沈星渡大脑嗡地空白。下一秒，B超医生皱眉：“腹腔有积液，疑似黄体破裂，先兆流产。”
陆执站在帘子外，听见“流产”两个字，整个人晃了一下，掌心全是冷汗。
选择
急诊办公室，医生语速极快：“两种方案。第一，立即保胎，卧床至少四周，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五十，且不排除胚胎畸形；第二，清宫，对身体伤害小，恢复快。”
沈星渡攥着检查单，指节发白。她抬眼，看向陆执，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你呢？”
少年眼尾红得吓人，却伸手覆在她手背，掌心滚烫：“我听你的。”
“如果保呢？”
“我关门守着你，二十四小时。”
“如果流呢？”
“我陪你进手术室，等你醒来，再给你煮红糖姜茶。”
医生催促：“决定要快，出血量在增加。”
沈星渡闭眼，脑子里闪过一条条账目、一箱箱待发的青柠、还有阁楼那扇漏风的窗。再睁眼，她轻声说：“清宫吧。”
手术
签字时，她一笔一划写下名字，最后一划却穿透纸背。陆执扶着她走到手术室门口，护士要接人，他忽然俯身，吻住她额头，声音低哑：“别怕，我在。”
门合上，指示灯由绿转红。少年靠在墙边，缓缓滑坐，额头抵膝，指节因攥得太紧而泛青。老郑递来一瓶水，他摇头，嗓子像被砂纸磨过：“查出是谁撞的她吗？”
“野猫没逮到，但附近监控拍到一辆无牌商务车，一直跟在她后面，见她摔倒就掉头走了。”老郑顿了顿，补一句，“车型和去年灯会上那辆一样。”
陆执抬头，眼底血丝纵横，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会断。
空孕囊
手术二十分钟后结束。医生端出小小不锈钢盘，里面是一团模糊血肉，被生理盐水冲得发白。
“空孕囊，胚胎早已停止发育，清宫是正确的。”
沈星渡麻药未散，脸色比床单还白。陆执站在床头，目光落在那只盘子上，喉咙滚动，却发不出声音。直到护士端走，他才猛地弯腰，把脸埋进她掌心，肩膀无声颤抖。
沈星渡手指动了动，触到他湿热的泪，轻轻笑：“别哭，我还没哭呢。”
空月子
术后第三天，她执意出院。阁楼被陆执临时糊了保温棉，窗户缝贴满胶带，小电暖器二十四小时开着。他关了青柠店，每天变着花样煮月子汤：鲫鱼豆腐、花生猪蹄、酒酿圆子……
沈星渡却一日日沉默，常常对着窗外雨帘一发呆就是一下午。夜里，她背对他蜷成虾米，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陆执从后面贴上来，小心翼翼环住她腰，掌心覆在她平坦的小腹，声音低哑：“疼吗？”
她摇头，半晌才开口：“我没事，就是……突然空了。”
少年收紧手臂，唇贴在她后颈，一滴泪滑进她锁骨，烫得她轻轻一颤。
裂痕
清明前夕，她悄悄把库存盘点完，重新打开店门。陆执却拦住她：“医生说要卧床一个月。”
“已经二十天了，我闲得发霉。”她笑，却避开他目光，“再不开门，房贷要断供。”
少年沉默，隔天却把一张卡推给她：“店铺装修费，还有剩余，足够撑半年。”
沈星渡盯着那张黑卡，卡面刻着“LU”烫金徽记，是许氏与陆氏共管账户的副卡。她指尖动了动，忽然笑了：“陆执，你这是拿谁的钱，养我？”
陆执脸色一白，声音低哑：“只是周转，等资产解冻——”
“然后继续欠她？”她打断，语气平静得吓人，“孩子没了，我没事，可我不想再欠她一分。”
她把卡推回去，转身去搬货箱，脚下一软，差点跪地。陆执冲过来抱她，被她轻轻挡开：“让我自己待会儿，好吗？”
那是他们第一次分房睡——她搬去楼下仓库小床，少年留在阁楼，隔着一层木板，却像隔了整条银河。
暗涌
四月中旬，雨终于停了。青柠店恢复营业，沈星渡每天忙到深夜，营业额翻了一番。夜里，她坐在收银台，把当天的收入一笔笔记进账本，末尾添上一行：-手术费：2800元（已结清）。
陆执在阁楼整理数据，屏幕上是陆氏重整方案最后一稿。只要董事会通过，他就能拿回控股权，然后——离婚。
凌晨两点，他下楼喝水，发现沈星渡趴在收银台睡着，脸颊压出红印，睫毛上还沾着泪。少年俯身，想抱她上楼，却在触及她手臂时，摸到一手冰凉。
他皱眉，伸手探她额头——滚烫。
高烧
急性盆腔炎，术后恢复不全引发的高烧，41℃。救护车呼啸着冲进医院，沈星渡被推进急诊时，已意识模糊。
医生怒斥：“为什么拖到现在？不想要命了？”
陆执站在走廊，指节因攥得太紧而崩裂，血顺着指缝滴在白地砖，像一串细小的红珊瑚。老郑看不下去，上前劝：“少爷，先去处理伤口——”
少年却摇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欠她的，一起疼。”
签字
术中需要家属签字，陆执刚要落笔，被护士拦住：“您与患者非婚关系，请通知她父母。”
沈父沈母还在外地讨债，电话关机。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陆执猛地抬头：“如果我是孩子父亲呢？”
护士一愣，默默递过笔。他刷刷写下名字，最后一划穿透纸背，像把某种隐秘的渴望刻进法律里。
尾声
术后第三天，沈星渡醒来。窗外阳光很好，照在病床尾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黑外套，领口还沾着她的血。
陆执趴在床边，睡得很沉，睫毛在眼下投出细长阴影，唇角干裂。她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发旋，少年立刻惊醒，眼底血丝纵横，声音却温柔：“还疼吗？”
沈星渡摇头，半晌才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陆执，孩子没了，我难过，但不怪你。”
少年眼眶瞬间通红，低头吻住她手背，肩膀无声颤抖。
“我们重新开始，好吗？”她轻声问。
陆执点头，却先一步泪流满面——像终于卸下戴了太久的面具，把最脆弱、最血淋淋的自己，交还给她。
暗线
然而，无人注意——
病房外，一名鸭舌帽男人举起相机，连拍数张：陆执握着她手签字、俯身吻她额头、两人相拥而泣……
照片实时上传，收件人：许知遥。
附文字：【前妻姐，你老公好像要复合了。】
对方秒回：【很好，第二步，可以启动。】
风暴，才刚露出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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