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被台风预警提前一天。榕城气象台发布黄色信号,全市教培机构停课,三中却例外——高三的“自主学习”向来风雨无阻。知夏坐在教室,听窗外树冠像巨兽翻腾,乌云压到三楼窗口,光线暗得几乎要开灯。她掏出那张被雨水浸软的“豆花券”,其实只是一张便签:沈砚用蓝色水笔写了“豆花券×1”和一行小字“周日午休,后门见”,背面沾着当时檐下的雨滴,晕开成一朵模糊的蒲公英。
上午第四节课下课铃一响,班里瞬间空了大半。赵倩把书包顶在头上冲去食堂,回头喊:“台风耶,确定不抢点热的?”知夏摇头,把校服外套反穿——帽子朝前,像只白色蜗牛——贴着墙根往后门走。风卷着碎叶和塑胶跑道的红色颗粒,打在脸上生疼。她眯眼,看见沈砚已站在电动伸缩门旁,一手揣兜,一手举着把折叠伞,伞布被风吹得外翻,只剩骨架,像一面投降的白旗。
“伞废了。”他冲她笑,声音夹在风里,“跑吧,豆花店还开就赚。”
两千米外的旧街,招牌被风吹得只剩铁框。豆花店却倔强地半掩着木门,老板用身体抵住,见他们来,咧嘴:“俩小鬼,台风口还馋?”铸铁锅里,豆花正晃成软白的浪,浇两勺姜糖,撒上炸香的黄豆。沈砚付款,手机信号却断了,他扬了扬眉毛,把那张“豆花券”拍在柜台:“抵账。”老板愣了半秒,大笑,当真收进钱箱。知夏低头,用塑料勺挖豆花,热气扑到镜片上,世界瞬间雾成毛玻璃——她忽然庆幸自己近视,可以名正言顺地不眨眼,任心脏在雾里乱跳。
回程时,雨脚横扫。沈砚把唯一雨衣披在她身上,自己举那根“白骨伞”当拐杖。风太大,两人被迫缩进巷口废弃的电话亭——玻璃碎半扇,地上铺满被撕下的寻人启事。空间窄得几乎肩碰肩,她闻到他校服领口淡淡的柠檬味,混着雨水的腥甜。一台旧风扇吊在亭顶,被风吹得吱呀转,像坏掉的留声机。沈砚抬手抹了把脸,雨水顺着睫毛滴落,他却忽然笑:“给你出道题——假设电话亭高2.2米,风速40m/s,求屋顶受到的平均压强。”知夏愣住,下意识在玻璃雾气上写公式:P=½ρv²。指尖划出的字母瞬间又被风雨擦掉,像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答案。
“算完了?”他侧头。
“嗯……大概1kPa。”
“那还行,亭子不会飞。”他说完,伸手替她压了压被风掀起的帽檐,指尖碰到她冰凉的耳廓。那一秒,知夏耳膜轰鸣,仿佛台风核心被谁按进心跳里。
雨势稍缓,两人冲回教学楼。沈砚把“白骨伞”丢进垃圾桶,回身看她:“豆花券用完,但还欠你利息。”他从兜里掏出一张新的便签,对折,塞进她手心,“下次——”话音未落,头顶的避雷针闪起火花,整栋教学楼瞬间漆黑,应急灯亮起血红的光。学生们尖叫,老师吹着哨子维持秩序。知夏被人群推挤,踉跄半步,手背却下意识攥紧那张便签。等灯光再次恢复,沈砚已被班主任叫去检查电路,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她低头,缓缓打开便签——里面没有字,只有一根用透明胶贴住的榕树气根,青软,带着新鲜的雨水。
晚自习改到一楼阅览区。知夏把气根夹进物理笔记,在旁边写下一行小字:
“压强1kPa,心动加速度无法测算。”
窗外,台风登陆前最后的平静到来,乌云像被谁撕开一道缝,露出暗红的晚霞。她望着那道缝隙,忽然想起电话亭里被抹去的公式——也许,有些答案注定写不到卷面上,却会在另一个人掌心里,悄悄生根。
下课铃响,她收拾书包,发现沈砚的位置空着。老杜说,实验楼电路跳闸,他和物理组老师去抢修应急发电机。知夏把书包背到肩上,指尖碰到雨衣口袋里一个硬物——那是一张被雨水浸硬的电话卡,上面贴着半截维尼熊贴纸,不知何时滑进她兜里。她握紧电话卡,抬头看天:台风眼正掠过城市,风停了,空气像被拧紧的弦,下一秒就会反弹。
她不知道,这根弦会弹向哪个方向。
但她知道,自己已收下“利息”,欠下更大一笔债务——
一场台风,半勺豆花,一根气根,和一次指尖短暂却灼热的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