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洞开,火光与血腥气混杂着涌入,玄甲士兵如潮水般涌入寝宫,刀锋雪亮,瞬间将这片曾经的帝王禁地变成了肃杀的刑场,他们沉默地分列两侧,让出一条通道。
谢珩走了进来。
他已褪去那身象征丞相权位的玄色朝服,换上了一袭素白长衫,衣袂在带起的风中微扬,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也愈发冰冷。
脸上再无半分在容烬面前的癫狂与恨意,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他的目光掠过地上那具尚存余温的帝王尸身,没有停留,径直走向龙榻。
榻上,新封的皇后早已吓晕过去,凤冠歪斜,珠翠凌乱,谢珩看也未看,只伸手,轻轻拿起了那坛女儿红。
泥封依旧,坛身冰凉。
他抱着酒坛,转身,面向寝宫内肃立的将士,无需言语,所有人都在他平静无波的目光中垂首,以示臣服。
这场宫变,筹谋十年,今夜,尘埃落定。
“清理宫闱。”谢珩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降者,押入天牢,候审。”
“是!”
命令简洁而冷酷,士兵们迅速行动起来,有人上前处理容烬的尸身,有人将昏厥的皇后拖走,有人开始擦拭地上的血迹。
一切井然有序,透着新政权力接替时特有的高效与无情。
谢珩抱着酒坛,走出这座刚刚见证了一场弑君与王朝更迭的寝宫。
宫廊漫长,沿途皆是跪伏的宫人与士兵。他目不斜视,一步步走向皇宫最高的建筑——观星台。
夜风猎猎,吹得他白衣鼓荡。站在观星台边缘,可以俯瞰整个皇城。
此刻的胤京,不再是喜庆的红,而是被火光和血光映照出一种诡异的颜色,零星的抵抗和厮杀声从城市的各个角落传来,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抽搐。
但他知道,大局已定。十年经营,渗透朝野上下,掌控京畿兵权,等的就是容烬大婚、守卫相对松懈的这一夜。
容烬多疑暴戾,树敌无数,他谢珩,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唯一一根有能力将整个王朝掀翻的稻草。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酒坛。
指尖摩挲着那粗糙的泥封,冰冷的触感仿佛能刺穿皮肉,直抵心脏。
“知微……”
他极轻地唤了一声,声音瞬间被风吹散。
没有人回应。只有脚下皇城的喧嚣,和耳边呼啸的风声。
他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总是穿着洗得发白旧衣裙的小女孩,摸索着在冷宫的荒草间寻找能果腹的野菜。
想起她听见他的脚步声,便会扬起脸,露出毫无阴霾的笑容,哪怕那双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想起她偷偷省下半个硬得像石头的馒头塞给他,说:“阿珩,你吃,你正在长身体。”
想起她缩在漏风的破屋里,冻得嘴唇发紫,却还笑着安慰他:“没关系,阿珩,挤一挤就不冷了。”
想起她生命最后的时刻,蜷缩在冰冷的草席上,气息微弱,却还固执地朝着宫门的方向,喃喃着那个早已背弃誓言的名字。
“阿烬……怎么……还不来……”
他当时就跪在她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空洞的眼眶里再无半点神采,感受着她的体温一点点流逝。
那一刻,什么家仇国恨,什么血海深仇,都比不上眼前这个生命的消逝来得锥心刺骨。
他发誓,要用整个胤朝江山,为她陪葬。
现在,他做到了。
容烬死了,胤朝即将改天换地。
可是,怀里这坛她出生时,父亲亲手埋下、戏言要等她出嫁时启封的“聘礼”,终究是等不到它的主人了。
谢珩抬起头,望向漆黑的天幕,没有星月,他缓缓抬手,拍开了酒坛的泥封。
一股浓郁醇厚的酒香瞬间逸散出来,混杂着岁月的沉淀,在这高台之上弥漫。
他没有喝。
只是将坛身倾斜,清冽的酒液汩汩流出,从百丈高台倾泻而下,融入下方的黑暗之中,如同祭奠。
祭奠那个死在十年前寒冬里的少女。
祭奠那个死在今夜谎言与背叛里的帝王。
也祭奠……死在这十年复仇之路上的,他自己。
酒尽,坛空。
谢珩松开手,空酒坛从观星台边缘坠落,在夜色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碎裂声被风声和远处的嘈杂吞没。
他转身,走下高台。
背影在风中显得单薄而决绝。
天,快亮了。
新朝的史书上,不会有一个叫谢知微的盲女,只会有一位弑君篡位、开启新纪元的新帝,谢珩。
而这坛等了十年、最终倾洒于高台的女儿红,和它承载的那个短暂而微小的承诺,将随着旧王朝的覆灭,彻底埋葬在历史的尘埃里。
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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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看会不会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