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穿过那扇血色光门，经历短暂的空间扭曲后，七人重新感受到了外界熟悉而又陌生的天地元气。魂力的滞涩感瞬间消失，澎湃的力量再次充盈全身，甚至因为杀神领域的获得和一年半的极限压榨，魂力运转得更加顺畅、凝练。

他们出现的地方，并非直接回到武魂城，而是星斗大森林边缘的一处隐秘据点。月关早已安排好一切，简单的休整、清洗，换上了崭新的武魂殿服饰。尽管衣衫华贵，却难以完全掩盖他们眼中那经过血火淬炼的锐利与身上若有若无的冰冷煞气。

乘坐上武魂殿的专属马车，一路无话。每个人都在默默感受着自身的变化，体内奔涌的魂力与灵魂深处那道冰冷的杀神领域烙印，都提醒着他们，这一年半并非梦境。

当那座恢弘、威严的教皇殿再次映入眼帘时，七人的心情都颇为复杂。这里曾是他们命运的转折点，如今，他们以全新的姿态归来。

殿内，依旧庄严肃穆。比比东高坐于教皇宝座之上，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下方单膝跪地的七人。她的气息似乎更加深邃难测，周身隐约流淌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吸纳所有光线的悲凉意境，那是“悲惘”神位在她身上留下的、无法完全掩饰的印记。

“起来吧。”清冷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七人起身，垂首而立。

比比东的目光缓缓扫过他们，在感受到他们身上那纯净而强大的杀神领域波动，以及那脱胎换骨般的气质时，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满意。

“不错。杀神领域，你们当之无愧。”她微微颔首，“这一年半，你们没有辜负本座的期望。下去好好休整，适应新的力量。月关会为你们安排后续的修炼计划。”

“是，师尊（冕下）！”七人齐声应道。

众人依言准备退下，然而，比比东却再次开口：“久儿，你留下。”

黎久儿脚步一顿，心中微感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敬应道：“是。”

胡列娜等人看了黎久儿一眼，虽有疑惑，但还是安静地退出了大殿。空旷的教皇殿内，只剩下师徒二人，以及那无处不在的、沉凝的威压与悲意。

沉默持续了片刻。比比东没有看黎久儿，她的目光似乎投向了虚空中的某个点，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缥缈。

“久儿，”她的声音比方才似乎低沉了些许，少了几分教皇的威严，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疲惫与……一丝罕见的，近乎倾诉的意味，“你可知，神位？”

黎久儿心中一震，猛地抬头。她没想到师尊会突然问这个，更没想到会以如此直接的方式。她脑海中瞬间闪过回归前那莫名的心悸与悲伤，以及此刻感受到的、师尊身上那与罗刹神的暴戾截然不同的悲凉气息。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选择隐瞒或搪塞，而是遵从内心的感觉，坦诚回答：“弟子……略知一二。曾在那段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中，窥见过只言片语。神位，是超越凡俗的权柄与力量，但似乎……也承载着相应的宿命与代价。”

比比东终于将目光转向她，那深邃的紫眸中，仿佛有无数破碎的悲伤在流转：“宿命……代价……你说得不错。”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着一缕暗沉的光晕，那光晕并不邪恶，却让人看上一眼便心生无尽悲凉与空虚，“罗刹之神，并非我唯一的归宿，亦非我内心的映照。”

她的声音很轻，却如同惊雷在黎久儿心中炸响。

“在你们于血腥角斗场挣扎求生，展现出那般纯粹羁绊之时……另一个神位，感应到了我。”比比东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苦的弧度，“它名为——悲惘。”

悲惘之神！

黎久儿瞳孔微缩，瞬间明悟。是了，唯有这个神位，才能如此完美地诠释师尊那被背叛、仇恨、孤独与权力交织的一生所浸透的悲剧内核！悲其遭遇，惘其终局。

比比东看着黎久儿眼中闪过的了然与那一丝……并非恐惧或排斥，而是深切的共情与悲伤时，心中那冰封的某处，似乎被微微触动。她继续道，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诉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背负世间至悲，洞察万象成惘。这便是它的神谕。很可笑吧？我毕生追求力量，最终契合我的，却是这样一个……代表着我一生失败与痛苦的神位。”

话语中那深入骨髓的自嘲与悲凉，让黎久儿感到心脏一阵揪紧。她看着宝座上那看似至高无上、实则内心荒芜如雪原的师尊，一股强烈的冲动让她脱口而出：

“不，师尊！弟子不这么认为！”

比比东微微一怔，看向她。

黎久儿目光澄澈而坚定，声音清晰：“悲与惘，并非失败与痛苦的结果，而是……深刻理解与超越的起点！”

她上前一步，仿佛忘记了身份的差距，只想将自己的理解尽数传达：“唯有经历过极致的‘悲’，才能真正理解众生的苦痛，才能拥有最坚韧的意志，不会被任何虚妄的喜悦或表象所迷惑。而‘惘’，也并非迷茫，而是在洞悉一切繁华、力量、爱恨终将归于虚无后，一种超越其上的、清醒的认知与选择！”

她紧紧握着手中的玉笛，仿佛从中汲取着力量：“就像我的笛音，在杀戮之都，无法附着魂力时，我反而更清晰地听到了声音本身的情绪——它能引动悲伤，也能在悲伤中孕育出守护的力量。师尊，您的‘悲惘’，或许正是如此。它让您看清了这世间最深的黑暗与虚无，但这何尝不是一种极致的力量？一种可以……守护 的力量？”

黎久儿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因为懂得一切终将成空，所以更会珍惜当下值得守护的光亮；因为承载了世间至悲，所以您的意志才能如此不可动摇，您的力量才能如此深邃！这不是失败的神位，这是……独属于您的，看清世界本质后，所选择的道路！悲悯其悲，超然其惘，这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神性！”

话音落下，大殿内一片寂静。

比比东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年仅十三岁多的少女，看着她眼中那毫不作伪的坚信与清澈的智慧。那番话，如同惊雷，劈开了她心中盘踞已久的、对“悲惘”二字的排斥与自怜。

悲悯其悲，超然其惘……独属于我的道路……守护的力量……

这些词语在她心中反复回荡，与她灵魂深处那新生的悲惘神力产生了奇异的共鸣。那原本只感到冰冷与虚无的力量，此刻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却切实存在的暖意与……方向。

许久，比比东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那流转的悲凉似乎沉淀了许多，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与清明。她看着黎久儿，轻轻吐出一口气，那一直紧绷的肩膀，似乎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

“你……很好。”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少了那份沉重的自嘲，多了一份真正的温和，“看来，留你下来，是对的。”

她挥了挥手：“去吧。今日之言，止于此殿。”

“是，师尊。弟子告退。”黎久儿深深一礼，转身退出大殿。她知道，师尊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但她相信，那颗被冰雪覆盖的心，已然裂开了一道缝隙，投入了一缕名为“理解”与“释怀”的阳光。

看着黎久儿离开的背影，比比东独自坐在空荡的教皇宝座上，指尖那缕暗沉的光晕不再显得那么冰冷刺骨。

“悲悯其悲，超然其惘……守护么……”她低声重复着弟子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而微弱的光亮，“或许……这条路，也并不全是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