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饱了汁水的陈年宣纸，缓慢地洇湿帝都这条蜿蜒的深巷。空气里浮动着老旧青石板被白日太阳晒过后蒸腾起的土腥气，混杂着若有若无的墨香与颜料清苦的味道。巷子尽头，一株枯槁多年的合欢树张着光秃秃的枝丫，剪影沉默地贴在渐次暗淡的天幕上。
祁天就坐在树旁，身子半倚着一块磨得光滑的拴马石。他面前支着画架，脚边散落着几张完成或未完成的画稿，被鹅卵石压着，免得被穿堂风吹跑。他手里捏着一支细软的毛笔，笔尖蘸着的却不是墨，而是调得极饱满的、类似夕阳余晖的橘金色，正小心翼翼地，点向蜷在他膝头打盹的那只玳瑁猫的眼角。
那猫儿懒洋洋的，喉间发出舒适的呼噜声，任由那点温热的色彩落在自己毛茸茸的脸上。祁天的动作很轻，眼神专注，巷子里最后的光线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明明灭灭，让他整个人像一尊沉在光影交界处的雕塑，冷硬，却又有一种奇异的温柔。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轻快又略显莽撞的脚步声，伴随着女孩清亮又带着点懊恼的嗓音：“倩倩你快点！都怪你非要拍那堵破墙，天都要黑透了！”
一道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米白色的连衣裙摆扫过青石板上的苔藓，带起细微的风。是江念。她大概是跑得急了，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脸颊泛着红晕，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猝然投入这沉寂巷弄的两颗星子。她没留意脚下，视线一下子就被祁天和他笔下的猫吸引住了，带着几分好奇，踮起脚尖，想看清画板上的内容。
“哇，这猫画得好像……”话没说完，脚尖不偏不倚，踢中了祁天脚边那个敞着口的颜料桶。
“哐当”一声脆响。
五颜六色的颜料泼溅出来，瞬间染花了铺在地上的好几张画稿，也溅上了祁天的裤脚和那双洗得发白的旧帆布鞋。那只玳瑁猫受了惊吓，“喵呜”一声从祁天膝头窜走，消失在昏暗的巷角。
世界仿佛静止了一瞬。
江念僵在原地，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和自己鞋尖上刺目的红，嘴巴微张，脸上血色褪尽。“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慌忙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想收拾，却不知从何下手，徒劳地用手去擦那些黏糊糊的颜料，反而弄得满手都是。
祁天没说话。他缓缓放下笔，目光从被毁掉的画稿上扫过，那上面有他画了三天、即将完工的工笔花鸟，也有几张简单却能换几天饭钱的水墨小品。然后，他的视线落在女孩因无措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上，那上面沾满了鲜亮的色彩，像突然开出的不合时宜的花。
跟在后面跑进来的王倩也看到了这一幕，倒吸一口凉气，赶紧上前拉住江念：“念念！你看你！”
祁天站起身，动作不疾不徐。他很高，站起来时投下的阴影几乎将蹲着的江念完全笼罩。他没看王倩，只对着江念，声音没什么起伏，听不出喜怒：“三天饭钱。”
“啊？”江念抬起头，撞进一双深潭似的眼睛里。那眼睛很黑，很沉，像是能把所有的光都吸进去，此刻平静无波，却让她没来由地心里一紧。
“这些画，”祁天用脚尖轻轻点了点被污染的稿纸，“够我吃三天。”
江念的脸更红了，这次是臊的。她急忙翻找自己的背包：“我赔！我赔给你！多少钱？”
祁天报了个数，不高，甚至有些低廉，但对于一个学生来说，也绝非可以随意挥霍的数目。江念数出钞票，递过去的时候，手指尖还带着颜料的黏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祁天接过，看也没看就塞进了裤兜，然后开始弯腰收拾残局，把脏掉的画稿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动作利落，没有半分留恋。
“那个……”江念看着他沉默的背影，心里过意不去，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你的画……画得真好。尤其是那只猫的眼睛，刚才……”
祁天直起身，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巷子深，天黑路不好走，早点回去吧。”
这是送客的意思了。
王倩赶紧扯了扯江念的胳膊，低声说：“走吧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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