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医生敏锐地察觉到了戚染的变化。
虽然她依旧沉默，依旧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轻愁，但那种彻底的、与世隔绝的死寂感，似乎减轻了一点点。就像浓得化不开的迷雾，透进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星光。
“你最近，好像有了一些不一样的能量。”林医生温和地说。
戚染蜷在沙发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抱枕的流苏。不一样的能量？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她只是……去福利院外面站的次数多了一些。只是，偶尔会在不想回家的夜晚，走到那个便利店，买一份关东煮，坐在窗边，看着来往的车辆，想象着池观可能会像上次一样，突然出现。
当然，他并没有。那次深夜的邂逅，更像是一个偶然的奇迹。
但她开始留意手机。那个几乎只用来接收工作信息和天气预报的冰冷机器。她点开过几次和池观的短信对话框（是他上次存号码时主动发的，一个“阳光”的爪印表情包），手指在屏幕上悬停很久，却不知道该发什么，最终又默默退出。
这天下班前，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她犹豫着接起。
“喂？是戚染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有些焦急的、年轻的女声，“我是晨星福利院的小陈老师，我们见过的。池观老师他……”
一听到“池观”的名字，戚染的心脏莫名一紧。
“……他怎么了？”
“他昨天带孩子们去公园活动，为了护着一个差点被失控自行车撞到的孩子，自己把脚扭了，还挺严重的，肿得老高。医生让他静养，但他那个人你知道，根本闲不住，我们这边人手又不够，今天还有几个调皮的男孩子闹矛盾，需要安抚，还有狗舍也需要清理……他非要拄着拐杖来，我们怎么劝都不听……”小陈老师语速很快，带着明显的无奈和担忧，“池观老师说……或许可以问问你有没有空……当然，如果你很忙就算了，我们再想办法……”
戚染握着手机，指节微微发白。
池观受伤了。
他需要帮忙。
去福利院？不是在外面站着，而是走进去，面对那些孩子，那些狗，那些……她一直逃避的、鲜活而嘈杂的世界？
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想立刻拒绝，想说“对不起我很忙”，然后挂断电话，躲回自己的壳里。
可是，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池观的笑容，他夜跑归来时额角的薄汗，他在便利店请她吃关东煮时爽朗的样子，还有他说“有时候，我们需要一点‘声音’”时，那双温和而坚定的眼睛。
他帮过她。不止一次。
现在他需要帮助。
“……我……”戚染的声音干涩，喉咙发紧，“……需要做什么？”
半小时后，戚染站在了福利院的院子里。阳光明媚，孩子们在嬉戏打闹，狗狗们兴奋地吠叫着。这一切都让她头晕目眩，呼吸急促。
小陈老师看到她，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迎上来：“戚小姐，你来了！太好了！”她快速地把情况说了一遍，主要是请她帮忙看着那几只狗狗，别让它们打扰到池观休息，顺便安抚一下那几个闹矛盾后情绪低落的孩子。
“池观老师在后面的休息室，他脚不方便出来。”小陈老师补充道。
戚染点了点头，感觉自己像个被赶上架的鸭子。她僵硬地走到狗舍附近，“阳光”认出她，欢快地扑过来，差点把她撞倒。她手忙脚乱地接过小陈老师递来的狗绳，牵着几只兴奋不已的大狗，感觉自己快要被它们拖走了。
另一边，两个七八岁的男孩互相瞪着对方，谁也不理谁，眼圈都红红的。
戚染站在原地，牵着狗，看着孩子，感觉自己像个愚蠢的、格格不入的木偶。巨大的无助感和社交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她想扔掉绳子，立刻逃离这里。
就在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姐姐，‘阳光’可以给我牵一下吗？”
戚染低头，看到一个扎着羊角辫、看起来胆子很小的小女孩，正仰头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渴望和一丝害怕。
是那个上次被池观鼓励着摸狗的小女孩。
戚染愣住了。她看着小女孩纯净的眼睛，又看了看手里牵着的、因为兴奋而有些躁动的“阳光”。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的哽咽感。
她蹲下身，这个动作让她几乎与小女孩平视。她学着池观的样子，尽量放柔了声音，尽管那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怪异：“它……它叫‘阳光’。你……想摸摸它吗？”
小女孩用力地点了点头。
戚染牵着“阳光”，让它安静地坐下，然后引导着小女孩伸出手：“像这样……轻轻的。”
小女孩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阳光”温暖柔软的毛发。“阳光”配合地舔了舔她的手心，小女孩“咯咯”地笑了起来，脸上的害怕瞬间被喜悦取代。
那一刻，看着小女孩纯粹的笑容，戚染紧绷的神经，奇异地松弛了一点点。
她牵着狗，带着这个小女孩在院子里慢慢散步。另外两只狗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平静，不再那么焦躁。那边闹矛盾的两个男孩，看到她和狗狗，也被吸引了过来。
戚染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牵着狗，任由孩子们好奇地围着狗狗，叽叽喳喳地问着各种问题。她偶尔会点点头，或者用一个简单的“嗯”来回应。
这和她预想的、可怕的社交场景似乎不太一样。没有审视的目光，没有需要绞尽脑汁应对的对话，只有孩子们天真烂漫的好奇，和狗狗们无条件的亲昵。
她好像……做到了？在没有池观在场的情况下，她独自一人，面对了这个“吵闹”的世界，并且……没有崩溃。
“看来，它们都很喜欢你。”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戚染猛地回头。
池观拄着一根简易的拐杖，靠在休息室的门框上，正笑着看着她。他的右脚踝肿得很高，裹着厚厚的绷带，脸色也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得像落满了星星。
“你……”戚染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偷偷看了很久了。”池观拄着拐杖，有些笨拙地挪过来，目光扫过围着戚染和狗狗的孩子们，眼神温柔，“看，我说过的，它们是很好的小治疗师。而你，”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戚染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和……某种更深的东西，“做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他的肯定，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涌入戚染冰冷的心田。一种陌生的、酸涩又带着微微甜意的情绪，在她胸腔里弥漫开来。
她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眶。
原来，裂痕之下，并非只有更深的黑暗。
也可能，孕育着一点点……破土而出的勇气，和一丝丝，被认可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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