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观的脚伤需要静养两周。
这两周里,戚染发现自己去福利院的频率变得规律起来。每周三下班后和周六下午,她会准时出现。起初只是出于一种“还人情”的责任感——他帮过她,现在他需要帮助。
但渐渐地,这份“责任”里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
她开始熟悉福利院的节奏,记住了几个常来的孩子的名字:那个胆小的叫朵朵,两个爱闹矛盾的男孩是轩轩和小杰。她也习惯了“阳光”和其他几只狗狗的性格,甚至学会了如何调配狗粮,如何清理狗舍——这些带有明确指令和简单反馈的体力劳动,意外地让她感到一种平静。
池观虽然脚不方便,但嘴从来没闲着。他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指挥戚染做这做那,语气总是轻松带笑。
“戚染,左边那个食盆水放多了,‘阳光’这家伙会故意把水弄得到处都是!”
“朵朵好像有点怕那只新来的小柯基,你陪她过去看看好不好?”
“哇,你清理狗舍的动作越来越熟练了,可以考虑转行当专业饲养员了!”
他的话语像阳光下的溪流,欢快而温暖地包裹着她。戚染依旧话不多,但不再像最初那样紧绷和抗拒。她会按照他说的去做,偶尔,在他过于“聒噪”的时候,会抬起头,无声地看他一眼。
那眼神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嗔怪的意味。
而池观总会立刻接收到这个信号,夸张地在自己嘴上做个拉链的动作,眼睛里却盛满了笑意。
一个周六的下午,戚染帮忙打扫完狗舍,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秋日的阳光暖融融的,她走到长椅边,在池观身旁坐下,习惯性地和他隔开一点距离。
池观递给她一瓶拧开了盖子的矿泉水。
“谢谢。”戚染接过来,小口地喝着。
两人安静地坐着,看着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嬉戏,狗狗们懒洋洋地趴在阳光下打盹。空气中弥漫着青草、阳光和狗狗身上干净皮毛混合的气息。
“其实,”池观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一些,“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在想……”
戚染的心莫名提了一下,握着水瓶的手指微微收紧。
“……这个女孩子,看起来好累。”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她依旧带着倦意的侧脸上,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深切的懂得,“不是身体上的累,是那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怎么休息都缓不过来的累。”
戚染的身体僵住了。她从未听过有人如此精准地描述出她的感受。家人朋友只会说“你想开点”“出去走走就好了”,仿佛她的痛苦只是一种矫情的情绪。
可他看出来了。
他一直都看出来了。
所以她那些苍白的面孔,恍惚的神情,刻意的疏离,在他眼里,都不是“怪癖”或“冷漠”,而是……“累”的证据。
一股强烈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前瞬间模糊。她慌忙低下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她的脸。
一滴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砸落在她的手背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的圆点。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她哭了。
不是歇斯底里的崩溃,而是无声的、压抑了太久的洪流,终于找到了一个细微的出口,静静地流淌。
她以为自己早已失去了流泪的能力。
池观没有说话。他没有递纸巾,也没有出言安慰。他只是默默地,将自己那根碍事的拐杖往旁边挪了挪,然后,将他温暖干燥的大手,轻轻地、覆盖在她微微颤抖的手背上。
没有进一步的靠近,没有暧昧的摩挲。只是一个简单而坚定的覆盖动作,传递过来一股沉稳而强大的力量。
那力量,仿佛在说:我看到了。我懂得。我在这里。
戚染没有抽回手。
她任由眼泪无声地流淌,任由那只手带来的温度,一点点渗透她冰凉的皮肤,顺着血液,流向那颗被坚冰包裹了太久太久的心脏。
原来,光是有温度的。
原来,被人真正地“看见”和理解,是这种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戚染的眼泪终于慢慢止住。她依旧低着头,耳根泛着红,是羞赧,也是某种情绪宣泄后的虚脱。
池观的手依旧覆在她的手背上,没有离开。
“戚染,”他轻声说,声音像此刻的阳光一样温柔,“以后如果觉得累了,随时可以来这里。哪怕只是坐一会儿,不说话,也很好。”
戚染依旧没有抬头,但被他覆盖着的那只手,几不可查地,轻轻动了一下指尖。
那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回应。
一个默认的,应许的姿态。
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两个并肩而坐的身影,中间那点曾经存在的距离,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