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历一页页翻过，城市的色彩从深秋的棕黄逐渐染上冬日的灰白。戚染的生活，依然被抑郁症的阴影笼罩，但福利院和池观，像在她灰暗世界里开辟出的一个小小的、温暖的避难所。
她开始能在他面前说更多的话，虽然依旧简短，但不再是完全的沉默。她会告诉他工作上一些无伤大雅的烦恼（省略掉那些让她崩溃的细节），会回答他关于她喜欢看什么书、听什么音乐的问题（尽管她的喜好也带着一种灰蒙蒙的调子）。
池观像一个最有耐心的园丁，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株刚刚破土、极其脆弱的幼苗。
他知道她的生日在十二月初。是从一次闲聊中，她无意间提到的。
生日那天，戚染请了一天假。她没有任何庆祝的计划，只想一个人待在公寓里，任由这一天像其他三百六十四天一样，无声无息地滑过。生日对她而言，从不是值得期待的日子，反而更像一个提醒——提醒她又勉强熬过了一年，提醒她与这个世界的隔阂依然深重。
门铃却在上午十点突兀地响起。
戚染蜷在沙发里，不想理会。门外的人却很执着，按了一次又一次。
她最终还是挣扎着起身，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
池观拄着拐杖（他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医生建议再巩固几天），站在门外。他今天没穿往常的运动服，而是换了一件深色的呢子大衣，显得肩宽腿长。他手里没拿东西，只是对着猫眼的方向，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戚染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犹豫着，打开了门。
“生日快乐！”门一开，池观清朗的声音就涌了进来，带着室外的冷空气，和他身上独有的阳光气息。
“……你怎么来了？”戚染有些无措地站在门口，“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她记得自己从未告诉过他地址。
“小陈老师帮忙查的入职登记表。”池观笑得有点狡黠，拄着拐杖自顾自地往里走，“不请我进去坐坐？寿星女？”
戚染只好侧身让他进来。
池观打量着戚染的公寓。很干净，干净得几乎没有人气。色调是单调的白与灰，没有多余的装饰，没有绿植，甚至连窗帘都是厚重的、隔绝光线的深灰色。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冰冷的、停滞的气息。
他的目光扫过客厅角落，那里随意放着几个空了的药瓶，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你的礼物。”池观在沙发上坐下，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拿出一个扁平的、用彩色包装纸包好的小盒子，递给她。
戚染愣住了。礼物？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收到过生日礼物了。
她迟疑地接过来，在池观期待的目光下，慢慢地拆开包装。
里面是一个原木色的相框。相框里，不是照片，而是一幅……画？
仔细看，那是一张用各种不同颜色和形状的树叶、花瓣、细小的树枝，经过巧妙压制和拼贴，构成的画。画面的主体，是一个女孩的侧影轮廓，她微微低着头，长发垂落，看不清面容，但姿态安静。女孩的“身体”里，不是空洞的，而是用金色的银杏叶和细碎的、不知名的白色小花瓣填充着，仿佛有微光从她内部透出来。背景是深秋常见的、色彩斑斓的落叶。
整幅画带着一种粗糙又细腻的、属于自然的生命力。
“这是……”戚染的手指轻轻抚过冰凉的玻璃表面，落在那个被光填充的女孩轮廓上。
“我做的。”池观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前段时间脚不方便，不能到处跑着拍照，就闲着没事捣鼓这个。用的是福利院后院掉的那些叶子和花。”他顿了顿，看着戚染，眼神认真起来，“我觉得……你有时候就像这幅画。”
戚染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外面看起来可能有些安静，甚至有点黯淡，”池观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但我知道，里面是有光的。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和耐心，让它自己透出来。”
戚染的视线瞬间再次模糊。
她看着画里那个被金色光芒填充的侧影，看着那些已经失去生命、却被他巧手赋予了全新意义的落叶与残花。
这份礼物，不值什么钱，却比任何昂贵的东西都更重地敲击在她的心上。他没有试图把她拉出她的世界，没有否定她的“安静”和“黯淡”，他只是告诉她，他在她的世界里，看到了光。
他甚至，为她把这份“光”具象化了。
“谢谢……”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她将相框紧紧抱在怀里，像抱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别客气。”池观笑了起来，阳光重新回到他脸上，“走吧寿星，带你去个地方，第二个礼物在外面。”
他带着她，去了市郊的一个植物温室。
巨大的玻璃穹顶下，是另一个世界。温暖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泥土和百花的芬芳。高大的棕榈树舒展着宽大的叶片，各色珍奇花卉在恒定的温度和湿度下恣意绽放，潺潺的溪流穿过嶙峋的怪石，发出悦耳的水声。
这里没有冬天的萧瑟，只有蓬勃的、永不凋零的夏天。
戚染站在入口处，看着眼前这片浓得化不开的绿意和绚烂，有些怔忡。这与她灰暗的内心和冰冷的公寓，形成了另一个极端的对比。
“这里吵吗？”池观走在她身边，轻声问。
戚染感受着空气中植物的呼吸声，溪流的歌唱声，甚至能听到花朵绽放的细微声响。她摇了摇头。
这里很“吵”，充满了生命最原始的喧嚣。但这种“吵”，与地铁里的拥挤、办公室的嘈杂完全不同。这种“吵”，是丰沛的，是滋养的，让她感觉自己仿佛也是一株植物，可以在这里自由地呼吸，舒展枝叶。
他们漫步在蜿蜒的小径上，池观不时指着一些奇特的植物给她讲解，偶尔拿起相机，捕捉她站在花丛中有些愣神的侧影。
在一个开满蓝色绣球花的角落，戚染停下脚步。那些团簇的、饱满的蓝色花球，在温室顶棚透下的天光里，美得不真实。
池观站在她身边，没有说话。
温暖的气息包裹着他们，四周是寂静的生命喧嚣。
戚染看着那些蓝色的花，忽然觉得，内心那块坚冰，似乎又在悄悄地融化了一角。
这个生日，这份礼物，这个温室。
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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