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日那天之后，戚染和池观之间，似乎有某种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一种无形的、柔软的纽带，将两人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戚染去福利院不再需要任何理由或借口，那里仿佛成了她另一个固定的落脚点。她甚至在小陈老师忙不过来的时候，会尝试着独自给孩子们读绘本故事，虽然声音依旧很轻，语调平缓，但孩子们却出奇地安静，睁着大眼睛听得入神。
池观的脚伤彻底好了，他又恢复了活力四射的样子，带着孩子们和狗狗们在院子里奔跑，用相机记录下无数个温暖的瞬间。他的镜头，也开始越来越多地捕捉戚染的身影——她低头喂狗的侧影，她坐在长椅上发呆的安静模样，她和朵朵一起看图画书时，嘴角那抹几乎看不见的、极其微弱的弧度。
他开始约她出去，不再是深夜的便利店或者福利院。有时是去看一场暖心的电影，有时是去探索一家藏在巷子里的、安静的小书店，有时只是沿着护城河慢慢地散步。
戚染几乎从不主动提议去哪里，但她开始会回应他的邀约。虽然每次出门前，她依然需要做很久的心理建设，对抗着内心想要退缩的强烈冲动。但当她真的走出门，看到等在那里的、带着温暖笑容的池观时，那股恐慌感又会慢慢地平息下去。
和他在一起，世界似乎变得……安全了一些。
一个周五的晚上，戚染加完班，回到空无一人的公寓。窗外下起了冬日的冷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窗。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城市霓虹透过雨幕折射进来的、模糊的光晕。
这种熟悉的、被世界遗弃的孤独感，再次像冰冷的潮水般涌上来，将她淹没。她蜷缩在沙发上，抱紧膝盖，感觉抑郁症那只黑色的怪兽，正在阴影里对着她龇牙咧嘴。
好冷。
好安静。
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刺痛了她的眼睛。她下意识地点开了和池观的聊天界面。对话还停留在昨天，他发来的几张“阳光”的搞笑照片，问她周末有没有空去新开的市立图书馆。
她盯着屏幕，手指在冰冷的玻璃上悬停，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打扰他吗？
他会不会觉得烦？
这种负面情绪，会不会传染给他？
可是……她真的好冷，好想听到一点声音，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回应。
脑海中响起池观说过的话：“如果觉得特别难受，又不想跟别人说的时候，可以给我发信息。”
他说过的。
他允许的。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戚染颤抖着手指，在对话框里输入了三个字：
【在吗？】
发送。
几乎是在信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她就后悔了。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手机扔到沙发另一头，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她在做什么？她怎么可以这么软弱？这么麻烦别人？
就在她被自我厌恶和恐慌吞噬的时候，被扔在远处的手机，屏幕倏地亮了起来。紧接着，清脆的视频通话邀请铃声划破了房间的死寂。
是池观。
戚染的心脏猛地一跳。她抬起头，看着不远处那个持续闪烁、发出执着声响的手机，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
铃声还在响，一遍又一遍，带着一种不接听绝不罢休的坚持。
最终，戚染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慢慢地挪过去，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按下了接听键。
手机屏幕上，立刻出现了池观的脸。他似乎是在家里，背景是暖黄色的灯光和看起来柔软舒适的沙发。他的头发有些湿漉漉的，像是刚洗完澡，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让人安心的笑容。
“嘿！”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清晰而温暖，“刚洗完澡就看到你的信息。怎么了？外面下雨了，你没事吧？”
他的语气那么自然，那么平常，仿佛她深夜发信息给他，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戚染看着屏幕里他那双带着关切的眼睛，鼻子一酸，刚刚筑起的心理防线瞬间崩塌。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眼圈迅速地红了起来。
屏幕那头的池观，看到她泛红的眼眶和努力压抑情绪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温柔和心疼。
他没有追问“怎么了”，也没有说“别哭”。
他只是把手机拿近了一些，让他的脸占据整个屏幕，然后用一种极其温和的、仿佛在安抚受惊小动物的声音，轻声说：
“没关系，不想说就不说。”
“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你看，我这边灯很亮吧？分你一半。”
“要不要看看‘阳光’？这家伙今天偷吃了厨房的肉丸子，正在面壁思过呢。”
他说着，真的把镜头转向了旁边。戚染看到毛茸茸的“阳光”委委屈屈地趴在一个垫子上，耷拉着耳朵，看到镜头，还呜咽了一声。
戚染看着那只蠢萌的大狗，又看着镜头转回来后，池观那双始终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滚烫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但这一次的哭泣，不再是绝望的、无声的。而是在一个安全的、被接纳的港湾里，允许自己短暂的脆弱。
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屏幕，流着泪，轻轻地点了点头。
池观在屏幕那头，也对着她，温柔地、坚定地笑着。
窗外的雨还在下，房间里依旧黑暗冰冷。
但手机屏幕散发出的那一点微弱的光，和屏幕里那个人带来的温暖，却像寒夜里的一盏孤灯，虽然无法驱散所有的黑暗，却足以照亮她脚下的一小片地方，让她知道，自己并非孤身一人。
这是她生病以来，第一次，主动向外界伸出了求救的手。
而他的手，就在那里，稳稳地，接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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