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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深水之下

第二天的比赛,凌卓栩像一枚被精确制导的导弹,每一个动作都标准得毫无瑕疵。他一路领先,最终以绝对优势斩获冠军,成绩甚至打破了赛会纪录。

泳池沸腾了,看台上的容箐露出了矜持而满意的笑容,凌国栋紧皱的眉头也终于舒展。

这才是他们想要的儿子,这才是凌家该有的荣耀。

混合采访区再次被媒体围得水泄不通。刚刚摘下泳镜、还在平复呼吸的凌卓栩被簇拥在中心,灯光闪烁,话筒林立。

记者们争先恐后地抛出问题,关于胜利的感受,关于破纪录的秘诀,关于下一步的目标。

然而,这一次,凌卓栩的反应却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他的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记者和镜头,精准地、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锁定了那个熟悉的位置,顾阳所在的地方。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环视全场,也没有将回答平均分配给每一家媒体。他的视线牢牢地固定在顾阳身上,仿佛那里是他唯一的焦点。

对于其他记者的问题,他只是极其简短地、近乎敷衍地回答一两个词,甚至只是点头或摇头。

但当顾阳举起话筒,甚至还没开口提问时,凌卓栩的眼神便瞬间专注起来。

“凌卓栩,恭喜夺冠并打破纪录,此刻感觉怎么样?”顾阳按照流程问出常规问题。

凌卓栩微微向前倾身,主动将距离拉得更近,确保顾阳的收音设备能清晰地捕捉到他的每一个字。他的声音还带着比赛后的喘息,却异常清晰和……专注。

“感觉很好。”他回答,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顾阳,仿佛这句话只对他一个人说,“水感不错,按照计划完成了。”

其他记者试图插话,抛出新的问题,他却像是没听见一样,依旧只看着顾阳,等待着他的下一个问题。

顾阳被他这前所未有的、明目张胆的偏爱弄得有些措手不及,脸颊微微发热,但在职业素养的驱动下,他还是继续问道:“看来赛前准备非常充分,能分享一下关键点吗?”

“嗯,团队准备得很细致,”凌卓栩的回答依旧只流向顾阳的方向,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极难察觉的……温和?“主要是专注自身,执行好既定战术。”

整个采访区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和尴尬。

其他记者举着话筒,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错愕和一丝被忽视的不满。这简直成了新闻社的独家专访现场!

站在人群外围的容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漂亮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来。

儿子这近乎失礼的“偏心”行为,非但没有引起她的不满,反而让她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很好。 效果比她预想的还要好。

一场完美的胜利,一个破纪录的成绩,足以掩盖任何采访环节上的“小任性”。

而卓栩这种近乎依赖性的表现,恰恰证明了她“对症下药”的正确性,顾阳这颗“镇定剂”的效果,超乎想象。

甚至,这更能确保卓栩为了那“一天的陪伴”,继续乖乖听话。

于是,她没有出面干预,没有示意团队去纠正卓栩的行为,反而用一种默许甚至纵容的态度,旁观着这场明显失衡的采访。

在她的默许下,工作人员自然也选择了沉默。

于是,在无数闪光灯和其余记者略带无奈的目光中,凌卓栩完成了一场几乎只面向顾阳一人的赛后采访。

他回答着问题,眼睛却像黏在了顾阳身上,那眼神复杂,藏着刚刚获胜的亢奋余波,藏着对即将到来的“约定”的急切期盼,更藏着一种……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孤注一掷。

直到采访时间结束,工作人员上前护着他离开,他才最后深深地看了顾阳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别忘了,约定好的。”

然后才转身,消失在通道尽头。

顾阳站在原地,手里的话筒似乎还残留着对方靠近时的热度,周围其他同行投来的目光各异。

他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知道,凌卓栩在用这种笨拙又极端的方式,确认着那个“奖励”,也像是在向他无声地呐喊和求救。

而这一切,都被那双站在阴影处、冷静算计的眼睛,尽收眼底。

后来履行承诺的那一整天,像一场偷来的梦。

没有教练的哨声,没有父母的审视,没有媒体的镜头。只有喧闹的音乐、甜腻的棉花糖、刺激的过山车和旋转木马上流光溢彩的灯光。

凌卓栩像是第一次出笼的鸟儿,对一切都充满了笨拙而新奇的热情。

他会指着巨大的卡通玩偶眼睛发亮,会在过山车俯冲时和其他人一样惊呼,虽然声音不大,却真实无比,会小心翼翼地舔着冰淇淋,生怕它化掉。

顾阳就陪着他,看着他难得鲜活起来的侧脸,心里软成一片,却又夹杂着细密的酸楚。

他知道这快乐是借来的,是标好价码的。

夜幕降临,游乐园亮起璀璨的灯火,像地上散落的星辰。

最后一项,他们坐上了巨大的摩天轮。

狭小的轿厢缓缓上升,将地面的喧嚣一点点隔绝。

城市璀璨的夜景在脚下铺陈开来,万家灯火,如同倒悬的星河。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机器运行的轻微嗡鸣。

凌卓栩安静地趴在玻璃上,看着窗外如梦似幻的景色,侧脸在流动的光影里显得有些不真实的柔和。

“好高。”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嗯,”顾阳应着,“从这里看,一切都好像变小了,也变得……安静了。”

凌卓栩沉默了一会儿,轿厢缓缓攀升,即将到达最高点。

他忽然转过头,看向顾阳,那双总是盛满疲惫和压抑的眼睛,此刻映着窗外的流光,显得格外明亮,也格外……脆弱。

“顾阳,”他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今天……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天。”

顾阳的心微微一动,笑了笑:“开心就好。”

轿厢达到了最高点,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悬浮在城市夜空的心脏。

就在这片刻的悬停与寂静中,凌卓栩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顾阳,像是鼓足了平生最大的勇气,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认真:

“如果……如果时间能停在这里就好了。”

“就停在这一刻,只有我们两个人。”

“永远……不用下去。”

他顿了顿,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似乎觉得表达得还不够,又小心翼翼地、极其隐晦地补充了一句,声音更低了,几乎要融进窗外的风里:

“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感觉,我是活着的。”

“才是……我自己。”

他的耳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眼神里充满了期待、恐惧,和一种近乎哀求的脆弱。

他没有直接说出那几个字,但每一个音节,每一个眼神,都在笨拙而用力地诉说着超越依赖的情感。

那是一种在极度孤独和压抑中滋生出的强烈依恋,是溺水之人对唯一浮木的紧紧抓住,是黑暗中的人对唯一光源的渴望独占。

摩天轮开始缓缓下降,城市的灯光似乎又开始逐渐逼近。

顾阳完全听懂了。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悸动、怜惜、无措……种种情绪汹涌而来。他看着眼前这个将一颗真心小心翼翼捧出来,却又害怕被拒绝的男孩,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知道凌卓栩要的是什么。

不是一天的陪伴,而是永远的解救和不变的守护。

可他给得起吗?

他能对抗那庞大的控制机器吗?

他能承担起另一个人全部的人生重量吗?

摩天轮缓缓下降,梦,似乎就要醒了。

顾阳望着凌卓栩那双亮得惊人、却又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眼睛,久久没有回答。

摩天轮缓缓下降,轿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城市璀璨的光华一点点重新变得清晰、逼近,如同无法逃避的现实,正在迅速收回这场短暂的梦境。

凌卓栩眼底那点微弱的光,随着顾阳的沉默,一点点黯淡下去。

他慢慢地转回头,重新望向窗外,侧影显得单薄而孤寂,仿佛刚才那一刻鼓足所有勇气的试探,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

就在轿厢即将平稳落地,工作人员已经隐约可见的时候,他忽然极轻极轻地开口,声音飘忽得如同一声叹息,几乎要消散在空气里:

“你能不能……再怜悯我一次?”

这句话,像一根最细最锋利的针,精准地刺破了顾阳所有的犹豫、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权衡。

那一刻,顾阳心中所有筑起的堤坝轰然倒塌。

他看到的不再是一个需要同情的对象,而是一个将他视为唯一救赎、笨拙又绝望地向他伸出手的灵魂。

他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想要不顾一切,想要拥抱这个人,想要把他从那个冰冷的囚笼里夺出来,想要……给他一切他渴望的。

去他妈的后果!去他妈的现实!

在轿厢门即将打开的前一秒,在现实世界的喧嚣即将涌入的前一瞬,顾阳猛地伸出手,不是握住,而是近乎用力地抓住了凌卓栩的手腕。

凌卓栩惊愕地回头。

下一秒,顾阳倾身过去。

这是一个发生在急速下坠终点前的吻。

短暂得如同错觉,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带着试探,带着不容错辨的颤抖,却又无比清晰地印在了凌卓栩的唇上。

温暖,柔软,带着一丝决绝的味道。

凌卓栩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里映着顾阳近在咫尺的、同样写满了震惊和冲动的脸。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彼此剧烈的心跳声,在狭小的空间里轰鸣。

一触即分。

轿厢“咔哒”一声,稳稳停住,门缓缓打开。

外面是嘈杂的人声、音乐声,工作人员礼貌的微笑近在眼前。

仿佛魔法消失,灰姑娘的水晶鞋陡然消失。

顾阳迅速松开了手,后退一步,呼吸急促,耳根通红,几乎不敢看凌卓栩的眼睛。

凌卓栩还僵在原地,手指下意识地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那里还残留着陌生而灼热的触感。

苍白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绯红,一路蔓延到耳尖。那双总是盛满疲惫的眼睛里,此刻是巨大的震惊、茫然,以及一丝……被点燃的、微弱却璀璨的光亮。

“两位,请这边下。”工作人员的声音响起。

顾阳率先几乎是仓促地迈出了轿厢,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腔。

凌卓栩愣了几秒,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有些手忙脚乱地跟着走下去,脚步甚至有些虚浮。

梦醒了。

但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那个发生在坠落前的吻,像一枚炽热的烙印,刻在了彼此的唇上,也刻在了这个夜晚的尽头。

那晚摩天轮上的吻,像一枚投入湖心的石子,涟漪持续扩散,悄然改变了所有事情的走向。

它没有立刻引发惊涛骇浪,反而催生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隐秘的共生。

容箐乐见其成。

她发现儿子变得前所未有地“听话”和“稳定”。

训练不再需要反复督促,比赛状态越来越好,面对媒体时那套完美的说辞也运用得更加自然流畅。

更重要的是,他脸上偶尔会露出一种真实的、轻快的情绪,虽然短暂,却足以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健康”、“阳光”的天才,这无疑更符合商业价值和公众期待。

她将这一切归功于顾阳的持续作用。只要能达到目的,她不介意给儿子一点甜头,甚至主动为他们创造更多“合理”的交集。

赛后必不可少的采访自不必说,有时在一些非正式的商业活动或队内放松场合,她也会“无意”中提及:

“顾记者要是方便,也可以一起来,多积累点素材嘛。”

又或是,

“卓栩,待会儿让顾记者坐我们的车回去吧,顺路。”

于是,顾阳的出现变得愈发频繁和理所当然。

他们一起出现在赛场的观众席、训练馆的看台、甚至某些品牌活动的后台。

顾阳不再仅仅是一个拿着录音笔的记者,他有时会帮凌卓栩拿着毛巾和水,有时会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低声交谈几句,有时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汇,就能让凌卓栩微微绷紧的嘴角松弛下来。

他们之间流淌着一种无形的、紧密的磁场,只差形影不离。

凌卓栩的世界,原本只有冰冷的池水、严苛的指令和无法摆脱的期望。

现在,却硬生生挤进了一抹温暖的、名为“顾阳”的小太阳。

他开始真正地期待每一次比赛,每一次训练结束。不是因为热爱游泳,而是因为知道,在那个固定的流程之后,有很大概率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顾阳的出现,成了他灰色循环里唯一鲜亮的盼头。

他会提前好久就开始暗自计算时间,会在走上泳池出发台前,下意识地在观众席寻找那个位置,只要看到顾阳在那里,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他的心就能奇异地安定下来。

他会更认真地对待比赛,因为一个好的成绩,往往能换来母亲更长时间的“默许”,意味着他和顾阳能拥有更多不被干扰的、短暂的相处时光。

哪怕只是赛后并肩走一段无人的通道,分享一块偷偷带来的点心,或者仅仅是在喧闹的采访区,隔着人群交换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

这一切细微的快乐,对凌卓栩而言,都珍贵得如同沙漠中的甘泉。

他依旧生活在巨大的压力和控制之下,但心底某个角落,因为有了期待,而变得柔软且充满生机。

他依旧是被线牵着的木偶,但牵线的人偶尔放松力道时,他会偷偷地、努力地,朝着有光的方向,转动一下自己的眼珠。

而顾阳,怀着一种复杂而坚定的心情,配合着这场无声的“演出”。

他守护着那个秘密的吻,守护着凌卓栩眼中愈发依赖和明亮的光。

他知道这像是在走钢丝,脚下是万丈深渊,但他已无法回头,也不愿回头。

他甚至开始利用自己记者的身份,更深入地了解游泳这个项目,研究凌卓栩的每一个对手,每一次技术数据,试图用自己的方式,为他提供哪怕一丝一毫真正的帮助。

一个需要对方作为精神支柱才能继续前行。

一个心甘情愿成为对方的浮木,甚至开始谋划如何带他上岸。

他们在冰冷的规则和炽热的秘密之间,小心翼翼地构建着一个只属于他们的、摇摇欲坠却无比真实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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