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同柔软的薄纱,轻柔地覆盖着整片迷雾森林。林间的空气带着特有的清甜,混合着潮湿的泥土与各种植物的气息。在这片被世人视为禁区的森林最深处,一座小屋静静地伫立在空地上,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艾莉娅推开木窗,一头银白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至腰间,在透过树叶间隙的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她深吸一口气,森林的气息便充盈肺腑。这是她隐居的第三百二十七个年头,每一天都以相似的宁静开始。
但今天的空气中,似乎掺杂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波动。
她的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动——这是她作为高等精灵的种族特征之一,即使经过多年的人类生活习性模仿,某些本能仍然存在。远处,约莫在森林东侧边界,有什么东西扰动了她布下的警戒结界。
不是常见的迷路旅人,也不是那些不知天高地厚想来“探险”的年轻贵族。这次的扰动更加...有目的性。
艾莉娅轻轻摇头,将一缕散落的银发别到耳后。她决定暂时不去理会。若是对方真有恶意,森林自会处理;若是无意闯入,结界会引导他们离开。
她转身走向屋内一角的小厨房,开始准备晨茶。这是一个简单却充满仪式感的过程:从特定的橱柜中取出晒干的月荧花,那是只在满月夜晚绽放的特殊植物;将山泉水注入铜壶,不需要柴火,只是指尖轻点,壶底便泛起温暖的橙光,水温恰到好处地开始上升。
等待水沸的时间里,她望向窗外。几只晶翼鸟正在她窗前的喂食器旁跳跃,它们的翅膀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芒。这些都是她的老朋友了,有些甚至已经陪伴她超过百年。
“早上好,小调皮们。”她轻声说道,手指在窗框上轻轻敲击出一段节奏。
为首的晶翼鸟抬起头,发出清脆的鸣叫作为回应,然后继续埋头于早餐之中。
水开了。
艾莉娅专注地冲泡她的花茶,月荧花在热水中缓缓舒展,释放出淡淡的银辉和一丝清甜的香气。这是她每日清晨的小确幸,也是漫长岁月中保持心境平和的方式之一。
就在她举起茶杯,准备品尝第一口时,森林深处的鸟群突然齐声惊飞。
艾莉娅的动作顿了顿,茶杯悬在半空。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不是因为担忧,而是因为被打扰的不悦。那片区域是她最喜欢的蘑菇采集地,现在肯定被惊动的生物踩得一塌糊涂。
她放下茶杯,走到门边挂着的一面银镜前。镜面原本映照着她的容颜——一张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面庞,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眼眸是罕见的淡紫色。但随着她指尖划过镜面,影像开始波动变化,显现出森林东侧的实时景象。
一支约莫十人的小队正在艰难地穿行于密林之中。从装束来看,是佣兵无疑。全副武装,神情警惕,显然不是无意间闯入的。
领头的男子手中持着一个发光的罗盘状物品,正是这东西干扰了她的结界。艾莉娅认出了那物件——定向破界仪,战争时期用来突破魔法屏障的军用装备。按理说所有的这类装备都应该在战后被销毁了。
“麻烦。”她轻声自语,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镜中的影像显示,小队正在朝森林核心区域前进,方向准确得令人怀疑。他们显然有明确的目的地。
艾莉娅考虑了片刻。她可以启动森林的迷阵,让他们在原地打转直到筋疲力尽;或者让狼群去驱赶他们;又或者亲自去“劝离”这些不速之客。
她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
走到屋后的小花园中,艾莉娅停在一株特别的花朵前。这花有半人高,巨大的花盘呈亮黄色,茎秆粗壮有力。她轻轻抚摸花盘边缘,低语了几句。
巨型花朵似乎颤了颤,然后猛地将自己的根茎从土壤中拔出,带起一阵泥土。它用根须作为腿脚,笨拙却迅速地朝东面移动起来,很快消失在林木之间。
艾莉娅回到屋内,继续享用她那杯稍凉的茶。这种日葵花是她在无聊时培育的小玩意儿,足以吓跑大多数闯入者而不造成真正伤害。
十分钟后,通过银镜看到的景象让她忍不住轻笑出声。
佣兵们被突然出现的巨型日葵花吓得阵型大乱,有人惊慌地发射了弩箭,但箭矢在碰到花盘时就被弹开了。日葵花依照指令,只是围着他们转圈,不时发出奇怪的嘶嘶声,同时释放出让人昏昏欲睡的花粉。
看来问题很快就会解决。
艾莉娅正准备关闭银镜,却注意到领队的佣兵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密封的金属筒。当筒盖被打开时,即使是通过镜面观察,她也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魔法波动。
那是她的魔法波动。
艾莉娅的表情终于严肃起来。她放下茶杯,站起身。银发无风自动,淡淡的魔法光晕开始在她周身流转。
“看来不是普通的闯入者。”她喃喃道。
镜中,领队佣兵将筒中的物品取出——一片银白色的花瓣,保存得极其完好,正散发着柔和的魔法光辉。日葵花似乎被这花瓣震慑,迟疑着不敢上前。
艾莉娅认出了那片花瓣。那是她多年前送给一个人类的信物,承诺将来可以凭此物请她帮一个忙。她本以为那个人类早已不在人世,或者永远不会使用这个承诺。
看来她错了。
轻轻叹了口气,艾莉娅通过银镜传达了一个简单的指令。日葵花立即停止威慑,迅速钻回地底,仿佛从未出现过。
佣兵们惊魂未定地四处张望,不明白为什么可怕的怪物突然消失。领队的人谨慎地将花瓣收回金属筒中,示意队伍继续前进。
艾莉娅关闭了银镜。她走到衣架前,取下一件深蓝色的斗篷披在肩上,然后推门走出小屋。
是时候去见见这些客人了。
她没有选择直接传送过去,而是决定步行前往。沿途,森林为她让路:纠缠的枝桠自动分开,荆棘向两侧退去,甚至有一条小溪临时改道,为她架起一座由苔藓和树根构成的天然桥梁。
这是森林对主人的敬意,也是她与这片土地深厚联结的体现。
大约走了十分钟,她听到了前方佣兵队伍的动静——沉重的脚步声、金属盔甲的碰撞声、以及压低的交谈声。
“刚才那到底是什么怪物?”
“从未见过这样的魔物...这森林果然邪门。”
“都闭嘴,集中注意力。根据委托人的说法,我们越接近目标,遇到的阻碍会越强。”
“更强?刚才那东西已经够吓人了!”
艾莉娅无声地出现在队伍前方的一棵古树上,坐在粗壮的枝干上,双腿轻轻晃动。她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存在,但直到她清咳一声,那些经验老道的佣兵才猛地发现她的存在。
十把武器瞬间指向她的方向。
“早上好,先生们。”艾莉娅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威严,“我想你们是来找我的?”
佣兵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树上的女子。她银发紫眸,容貌惊人,看起来柔弱无害,却莫名出现在这危险重重的森林深处,而且丝毫没有紧张感。
领队挥手示意部下放下武器,上前一步,右手抚胸行礼:“尊敬的魔女阁下,我们奉肯特伯爵之命,前来送达一封信件。”
“老肯特的孙子?”艾莉娅微微歪头,“他应该已经...”
“肯特伯爵在一个月前去世了,女士。现任伯爵是他的曾孙。”领队恭敬地回答,同时从怀中取出那个金属筒,“这是老伯爵临终前嘱咐一定要交到您手中的。”
艾莉娅轻轻从树上飘落,落地无声。她接过金属筒,打开后取出里面的信件。信纸已经泛黄,显然是多年前就已写好。
阅读内容时,她的表情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老肯特——那个曾经莽撞却善良的年轻人,在信中没有请求她帮助后代获得权力或财富,而是请她保护一片古老的森林免受商业开发的破坏。那片森林是他与妻子定情的地方,而他的妻子早已离世多年。
“他至死都是个浪漫的人。”艾莉娅轻声说,将信纸仔细折好收人斗篷内袋,“你们可以回去了。告诉现任伯爵,他的请求我收到了。”
领队犹豫了一下:“伯爵还有另一个请求,女士。他希望您能...亲自前往伯爵府一趟。有些关于老伯爵的遗物,他认为应当当面交给您。”
艾莉娅的眉头微微挑起。她瞥了一眼这些佣兵,注意到他们装备精良,却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疤和疲惫。这不是一次简单的送信任务,而是一次经过精心策划的远征。
“你们为了送这封信,损失了多少人?”她突然问道。
领队的面色一暗:“出发时我们有三十人,女士。”
艾莉娅沉默了片刻。森林似乎也随着她的沉默而变得更加安静,连风声都消失了。
“好吧。”她最终说道,“我会考虑前往。但现在,你们需要休息和治疗。”
她打了个响指,周围的环境突然变化。原本密不透风的森林豁然开朗,露出一片空旷的草地,中间有清澈的泉水涌出形成一个小池塘。草地上甚至已经准备好了营火和简单的炊具。
“在这里休息一晚。泉水可以治疗你们的外伤,明天清晨会有向导带你们离开森林。”艾莉娅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女士!”领队急忙叫住她,“您不同我们一起...”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艾莉娅已经消失不见,仿佛融入了森林的空气之中。
佣兵们面面相觑,最终决定按照指示在此扎营。当他们饮用泉水后,惊奇地发现身上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连旧疤都淡去了许多。
与此同时,艾莉娅已经回到了她的小屋。她再次拿出那封信,指尖轻轻抚过已经褪色的字迹。
“保护森林吗...”她喃喃自语,走到窗边望向远方。
这个世界正在变化,人类的活动范围不断扩大,古老的魔法森林一片接一片地消失。即使是她的迷雾森林,也终将面临被侵犯的命运。
也许老肯特的请求不仅仅是为了纪念他的爱情,更是一个预警。
艾莉娅的眼中闪过一丝久违的光芒。隐居了三百年,或许确实是时候稍微关注一下外界的变化了。
她从书架深处抽出一本积满灰尘的厚重典籍,封面上印着复杂的星月纹章。
“看来悠闲的日子要暂告一段落了。”她轻声对自己说,嘴角却勾起一抹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