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桃林的晨雾还未散尽,白浅已踏着露水而来。她一身素白纱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行走间带起的微风拂过桃枝,抖落几片花瓣沾在衣襟上,也浑不在意。
"老凤凰,出来。"白浅站在一株最古老的桃树下,仰头喊道。
枝头一阵晃动,折颜懒洋洋的声音从树冠深处传来:"大清早的,扰人清梦。"
白浅轻哼一声,足尖一点跃上枝头,正好看见折颜侧卧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刚摘的桃子。他一身粉袍与桃花融为一体,若非那头幻化显眼的白发,几乎要与背景难分彼此。
"你给桑籍避子桃了?"白浅开门见山,眉梢微挑。
折颜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消息倒灵通。"他坐起身,拍了拍身边的树枝示意白浅坐下,"怎么,那小龙告状了?"
白浅拂袖坐下,树枝纹丝不动:"少辛今早传信,说腹中胎儿灵力异常,请我去看看。"
折颜挑眉:"她倒是直接找你。"
白浅轻哼:"我虽准她来青丘,可没说会管她家闲事。"顿了顿,又道,"你还没回答我。"
折颜不紧不慢地咬了口桃子:"是啊,给了几个避子桃。怎么,心疼你那小侍女了?"
白浅皱眉:"避子桃乃禁果,你随便给人?"
折颜满不在乎地摆手:"不过让他们几百年添不了老五罢了,有什么大碍。"他眯眼笑道,"况且那桑籍小子为了少辛,连天族皇子的身份都不要了,吃几个避子桃算什么。"
白浅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伸手:"给我一个。"
折颜一愣:"你要做什么?"
白浅淡淡道:"给夜华尝尝。"
折颜呛了一下,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天族太子若服了避子桃,天君非拆了我这桃林不可!"
白浅冷笑:"你也知道怕?"她伸手揪住折颜一缕白发,"老凤凰,你越来越不靠谱了。这七万年间趁我用心头血救师父元气大伤昏睡时,跟阿爹合谋把我许给夜华,如今又随便给人禁果..."
折颜吃痛,连忙救回自己的头发:"轻点轻点!"他揉着发根,委屈道,"婚约之事可是为你好。夜华那小子不错,配得上你。"
白浅松开手,冷哼:"配得上?论辈分他该叫我老祖宗!"
折颜忍俊不禁:"你们青丘狐族何时在乎过这些虚礼?"他变出两个酒壶,"来来来,喝点酒消消气。这可是新酿的桃花醉,特意给真真留的。"
白浅接过酒壶,拍开泥封闻了闻,果然酒香扑鼻。她仰头灌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四哥的口福,今日归我了。"
折颜笑着摇头,也开了一壶:"慢点喝,这酒后劲大。"
二人对坐枝头,一时无话。晨光透过花隙洒落,在白浅衣袍上投下斑驳光影。几片花瓣落在她发间,她也懒得拂去,只顾小口啜饮美酒。
折颜打量着她,忽然道:"其实你并不真的怪少辛,对吗?"
白浅动作一顿,酒壶悬在半空:"谁说的?"
折颜轻笑:"你若不关心她,怎会一听胎儿异常就急着来问我避子桃的事?"
白浅别过脸:"我只是好奇你这老凤凰又做了什么缺德事。"
折颜也不拆穿,仰头饮了一口酒:"避子桃虽有禁孕之效,但对已怀上的胎儿无害。少辛腹中孩子灵力异常,应是另有缘由。"
白浅眉头微蹙:"什么缘由?"
折颜神秘一笑:"不如你亲自去看看?"
白浅轻哼:"不去。"她躺倒在树枝上,酒壶搁在胸前,"我与她主仆情分早尽。"
折颜摇头:"若真尽了,你今日就不会来问我。"他顿了顿,"小五,八百年了,该放下的就放下吧。"
白浅望着头顶的花枝,沉默不语。一只蜜蜂嗡嗡飞过,停在她酒壶边沿,她轻轻吹了口气将它赶走。
"不是放不放下的问题。"良久,她轻声道,"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她。"
折颜了然:"毕竟曾是主仆,如今却要平辈相称,确实别扭。"
白浅点头,又饮了一口酒:"她每次见我,都战战兢兢的,好像我会吃了她似的。"她撇嘴,"我有那么可怕吗?"
折颜大笑:"青丘女君白浅上神,又是天族太子妃,威震四海八荒,谁不怕?"
白浅踹了他一脚:"少来。"
折颜笑着躲开,正色道:"其实少辛这些年过得不错。桑籍疼她,北海上下也敬重她。只是..."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白浅,"她始终觉得亏欠你。"
白浅沉默片刻,突然坐起身:"不说她了。老凤凰,你老实交代,当年为何同意阿爹把我许给夜华?"
折颜摊手:"夜华不好吗?年轻有为,修为高深,对你也一心一意。"
白浅眯眼:"少糊弄我。你明知我问的是什么。"
折颜叹了口气,放下酒壶:"小五,你可知道当年若没有这桩婚事,天君本打算如何处置你?"
白浅一愣:"处置我?我犯了什么错?"
折颜神色复杂:"你忘了?你为救墨渊,盗取天族圣物..."
白浅恍然:"结魄灯!"她皱眉,"可那都过去七万年了,天君怎会突然翻旧账?"
折颜摇头:"不是天君要翻,是有人提醒了他。"他压低声音,"素锦。"
白浅瞳孔微缩:"她?"
折颜点头:"那时你刚醒不久,素锦便向天君告发你当年盗灯之事。天君震怒,要拿你问罪。"
白浅冷笑:"好个素锦。"
折颜继续道:"当时夜华正好在北荒平叛,听闻此事立刻赶回。他向天君求情,说愿以太子之位担保你的清白。"
白浅怔住:"他...为何如此?"
折颜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说呢?"
白浅别过脸,耳根微红:"我怎知道。"
折颜轻笑:"总之,夜华与天君达成协议——若他能在百年内平定北荒叛乱,天君便不再追究你盗灯之事,并许你们婚约。"
白浅惊讶:"所以他那么拼命平叛..."
"是为了你。"折颜点头,"后来狐帝得知此事,觉得夜华这小子有担当,便同意了婚事。"
白浅沉默良久,才低声道:"这些...他从未告诉过我。"
折颜拍拍她的肩:"那小子性子闷,不会说这些。"他顿了顿,"现在你还怪我们擅作主张吗?"
白浅摇头,又饮了一口酒:"罢了。反正...我也不讨厌他。"
折颜大笑:"岂止不讨厌!你们连紫辰和阿离都..."
白浅一把捂住他的嘴:"闭嘴,老凤凰!"
二人笑闹一阵,酒壶已空了大半。白浅脸颊微红,醉眼朦胧地靠在树干上。折颜也微醺,白发上沾了几片花瓣,显得格外滑稽。
"对了,"白浅突然想起什么,"你可知少辛在青丘边界种了一片桃林?"
折颜点头:"知道。每次她去青丘找你被拒,就会在边界种一株桃树。"他感叹,"八百年下来,竟成了一片不小的林子。"
白浅若有所思:"我想去看看。"
折颜挑眉:"现在?"
白浅点头,纵身跃下枝头:"酒我带走了。"她晃了晃酒壶,里面还有小半壶酒。
折颜在树上喊道:"别吓着那小巴蛇!"
白浅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身影很快消失在桃林深处。
青丘边界,一片桃林郁郁葱葱。与十里桃林不同,这里的桃树排列整齐,显然是人为种植。白浅站在林外,有些讶异于这片林子的规模——少辛竟真的种了这么多...
她缓步走入林中,脚下是松软的泥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花香。这里的桃树不如折颜的古老,却别有一番生机勃勃的美。
白浅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注意到林子深处有一株与众不同的桃树。它比周围的树都高大,树干却分成两枝,一枝繁花似锦,一枝干枯凋零,形成鲜明对比。
"双生树?"白浅好奇地走近。
这株桃树确实古怪。两枝同根而生,却一荣一枯,仿佛象征着某种对立又统一的关系。更奇怪的是,枯枝上竟结了几个小小的青桃,而繁花枝头却无一果实。
白浅伸手轻抚树干,感受到一股微弱的灵力波动。这树...有灵性?
"姑姑?"
一个颤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浅回头,看见少辛站在几步之外,手中提着一个花篮,满脸惊诧。她腹部微凸,显然已有几个月身孕。
白浅收回手,淡淡道:"这是你种的?"
少辛连忙跪下:"是...是的。"她声音发颤,"少辛每次来青丘,都会种一株...想着...想着或许有一天姑姑看到,会..."
白浅打断她:"这株双生树怎么回事?"
少辛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它...它是少辛第一次被拒后种的。"她轻声道,"两枝同根,一枝代表少辛,一枝代表姑姑..."
白浅挑眉:"所以枯的那枝是我?"
少辛慌忙摇头:"不不不!繁花的是姑姑,枯的是少辛。"她眼中含泪,"少辛背叛姑姑,心如枯木,只盼有朝一日能得姑姑原谅,重新焕发生机..."
白浅沉默地看着那枯枝上的青桃:"那为何枯枝结果,花枝无实?"
少辛低声道:"少辛也不知。这树向来如此,年年枯枝结果,花枝无实。"她顿了顿,"但今年...枯枝上的果子比往年多了一倍。"
白浅若有所思。她突然注意到树根处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闪烁。走近一看,竟是一支白玉簪半埋在土中。
"这是..."
少辛见状,脸色煞白:"那是...那是姑姑当年赐给少辛的簪子..."她声音哽咽,"被逐出青丘那日,少辛将它埋在这里...想着若有一天姑姑原谅少辛,再挖出来..."
白浅弯腰拾起玉簪。簪子已有些年头,却依然温润如初。她记得这簪子,是她年少时送给少辛的生辰礼。
"傻丫头..."白浅轻叹,将簪子递给少辛,"收着吧。"
少辛颤抖着接过,泪如雨下:"姑姑...原谅少辛了?"
白浅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你腹中孩子,近来可好?"
少辛一愣,随即抹泪道:"多谢姑姑关心。孩子...孩子近来灵力波动异常,少辛有些担心。"
白浅点头:"伸手。"
少辛连忙伸出手腕。白浅搭上她的脉门,一缕灵力探入。片刻后,白浅眉头微蹙:"这孩子的灵力..."
少辛紧张地问:"怎么了?"
白浅神色复杂:"有一丝...我的气息。"
少辛瞪大眼睛:"这...这怎么可能?"
白浅收回手:"虽微弱,但确实存在。"她看向少辛,"折颜给你避子桃时,可说过什么?"
少辛摇头:"上神只说这桃子能安胎..."她突然醒悟,"难道那不是普通桃子?"
白浅轻哼:"那老凤凰..."她对少辛道,"孩子无碍,反而因那桃子得了些好处。只是..."
"只是什么?"
白浅犹豫片刻:"这孩子与我有一丝血脉相连,将来出生后,或会受我影响。"
少辛惊喜交加:"那...那是好事啊!"
白浅摇头:"未必。我乃上神,命格特殊。这孩子若与我牵连太深,恐有劫难。"
少辛脸色一白:"那...那怎么办?"
白浅沉思片刻:"无妨。既是我的一丝气息,我自有办法化解。"她看向少辛,"待孩子出生后,带他来青丘一趟。"
少辛连连点头:"是!少辛一定带来给姑姑看!"
白浅摆手:"不必多礼。起来吧。"
少辛这才起身,却仍不敢直视白浅。她小心翼翼地将玉簪收入怀中,如获至宝。
白浅看着她的动作,心中微动。八百年了,这丫头还留着当年的簪子...
"姑姑..."少辛欲言又止。
白浅挑眉:"说。"
少辛鼓起勇气:"姑姑可愿...可愿去北海坐坐?桑籍他一直想当面谢罪..."
白浅摇头:"不必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少辛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却也不敢强求。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迷谷他..."
话音未落,林中传来一阵脚步声。迷谷抱着一捆柴火走来,看见白浅和少辛站在一起,顿时愣在原地。
"姑姑?您怎么..."他的目光落在少辛身上,脸色一沉,"你怎么在这里?"
少辛瑟缩了一下:"我...我来看看桃树..."
迷谷冷声道:"这是青丘地界,不欢迎你。"
白浅皱眉:"迷谷。"
迷谷这才收敛,但仍一脸不悦。白浅察觉有异:"你与少辛有何过节?"
迷谷低头:"没有。"
白浅不信:"说实话。"
迷谷咬牙,半晌才道:"八百年前...我早该发现的..."
少辛脸色一变:"迷谷..."
迷谷红着眼抬头:"那天晚上我看见你与桑籍在桃林私会!若我早点告诉姑姑,或许...或许..."
白浅恍然。原来迷谷自责了八百年,怪自己没能阻止少辛的背叛。
少辛泪流满面:"迷谷,对不起...是我的错..."
迷谷别过脸:"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白浅叹了口气:"迷谷,不怪你。是我太疏忽。"
迷谷摇头:"不,是我..."他哽咽道,"我本该保护好姑姑的..."
白浅心中一暖。迷谷虽是小仙,却一直忠心耿耿。她拍拍他的肩:"都过去了。少辛已经知错,你也该放下了。"
迷谷抹了把脸,勉强点头。少辛上前一步:"迷谷,对不起..."
迷谷退后一步:"不必。"他转向白浅,"姑姑,我先回去了。"
白浅点头,迷谷匆匆离去。少辛望着他的背影,黯然神伤。
白浅轻叹:"给他些时间。"
少辛点头:"是。"她犹豫片刻,"姑姑...要回去了吗?"
白浅看了眼手中的酒壶,还剩最后一口酒。她仰头饮尽,将空壶挂在双生树的枝头:"这壶酒,就当给这树的养料吧。"
少辛惊喜地看着她:"姑姑..."
白浅摆手:"我走了。你好自为之。"说完,转身离去。
少辛跪地叩首:"恭送姑姑!"
白浅走出几步,又回头道:"对了,那避子桃的事...别告诉桑籍是老凤凰给的。"
少辛连忙点头:"少辛明白!"
白浅这才真正离开。走出桃林,她回头望了一眼。少辛仍跪在原地,双手捧着那支白玉簪,肩头微微颤抖,显然在哭。
"傻丫头..."白浅轻叹,转身驾云而去。
回青丘的路上,她遇到了前来寻她的夜华。他一身玄衣,站在云头等她,见她归来,眼中闪过一丝温柔。
"浅浅。"
白浅挑眉:"你怎么来了?"
夜华道:"迷谷说你去了少辛的桃林。"
白浅轻哼:"他倒是嘴快。"
夜华伸手拂去她发间的花瓣:"如何?"
白浅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淡淡道:"还行吧。那丫头...还是那么爱哭。"
夜华眼中含笑:"你心软了。"
白浅撇嘴:"谁心软了。"她顿了顿,"对了,折颜那老凤凰给了少辛避子桃,结果她腹中胎儿竟有我的一丝气息。"
夜华惊讶:"怎会如此?"
白浅摇头:"我也不知。许是那桃子有古怪。"她看向夜华,"待孩子出生后,我得去看看。"
夜华点头:"我陪你。"
白浅心中一暖,却故意道:"谁要你陪。"
夜华不以为意,牵起她的手:"回家吧。"
二人并肩驾云,朝青丘飞去。白浅回头看了眼远处的桃林,心中莫名轻松了许多。八百年的心结,似乎在这一天,悄然松动...
那片桃林深处,双生树上的青桃在风中轻轻摇晃,仿佛在预示着一段新的缘分,即将到来。
我的创作说明:章节梗概:
避子桃风波:折颜得意地向白浅透露赠予桑籍"避子桃"的秘密,引发白浅震惊,老凤凰不以为然的解释展现其促狭本性,白浅虽表面责怪却暗藏对少辛的微妙关怀。
婚约心结:白浅借酒吐露对八百年前被定下婚约的不满,折颜罕见地示弱不争,揭示当年狐帝与天君的协议背后,隐藏着对白浅未来幸福的深远考量。
双生桃树:少辛在青丘边界秘密种植的双生桃树突然开花结果,一枯一荣的奇异景象象征着她与白浅关系的转机,树根处埋藏的玉簪泄露了八百年来少辛不为人知的忏悔方式。
迷谷秘密:迷谷对少辛的异常排斥背后,隐藏着他当年目睹少辛与桑籍私会却选择隐瞒的自责,这一心结在桃林偶遇中意外揭露,为三人关系带来新的理解。
血脉牵连:折颜诊断发现少辛腹中胎儿竟带有白浅的一丝血脉气息,暗示当年主仆情谊以奇妙方式延续,这一发现悄然触动白浅内心深处对少辛的旧日情谊。
本次写作将深入探索白浅与折颜之间亦师亦友的复杂互动,同时通过桃林秘闻与胎儿异象两条线索,展现白浅与少辛之间看似断裂实则坚韧的情感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