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飙病了三天。
不是高烧不退的那种病,是骨头缝里透着的冷,总觉得后颈黏着什么湿冷的东西,夜里一闭眼,就能听见“咕噜咕噜”的水声,还有老太太含混的念叨:“盐……我的盐……”
第四天他强撑着去学校,早读课刚上到一半,就被同桌用胳膊肘捅了捅。“哎,你看三班那面墙。”
阿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教学楼西头的墙上,贴着张泛黄的通告,是上周贴的——寻尸启事。照片上的老太太穿着蓝布褂子,嘴角抿着,眼神里带着点倔强,像极了他那天在教室看见的身影。
“听说了吗?”同桌压低声音,“这老太太上周三没的,尸体昨天才被海浪冲上岸,就在学校后面的礁石堆里。”
阿飙的手猛地攥紧了笔,笔杆硌得指节发白。他想起那身影转过来时的模样,想起那片模糊的血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更邪乎的是,”同桌的声音发飘,“捞她上来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个破竹篮,篮子里……全是海盐,袋口没扎紧,撒了一路,从礁石堆一直撒到学校后墙根。”
“后墙根?”阿飙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对啊,就离咱们教学楼不远。”同桌说着,突然指了指窗外,“你看那是什么?”
阿飙猛地抬头,只见三楼他那晚待过的教室窗口,飘着一角蓝布。不是窗帘,是衣服的料子,在晨风中轻轻晃着,像只被水泡胀的手在招手。
早读课的铃声突兀地响起,惊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阿飙看着那角蓝布慢慢缩回窗内,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连呼吸都带着海水的腥气。
他突然想起那天冲出教室时,掉在地上的草稿本。
中午放学,阿飙绕到教学楼后墙。果然,礁石堆方向过来的沙地上,散落着星星点点的白,像串歪歪扭扭的脚印,一路延伸到后墙根。墙根下的杂草里,还卡着半片蓝布,布料粗糙,边缘带着被海水泡烂的毛边。
他不敢再往前走,转身想回教室,却撞见了扫地的老王头。老王头拿着扫帚,盯着地上的盐粒直皱眉,嘴里嘟囔着:“造孽啊……这老太太年轻时就靠卖盐过活,临死还惦记着这点营生……”
“王大爷,”啊飙的声音发颤,“她……她为什么会往学校跑?”
老王头叹了口气,扫帚柄往地上磕了磕:“几十年前,这学校还没建的时候,这片是滩涂。有年大潮,她唯一的孙子在滩上捡贝壳,被浪卷走了……就没找回来。”
阿飙的后背“唰”地爬上一层寒意。他猛地想起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那天晚上,那身影佝偻着,像在低头看什么。如果从那个窗口往下望,正好能看见后墙根的滩涂方向。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阿飙站在教室门口,腿像灌了铅。教室里的灯亮着,青灰色的光透过窗户洒出来,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阴影。他看见第三排的课桌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练习册,册页边缘卷着,像是被水泡过。
而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空着。
但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竹篮,篮子里,盛着半篮白花花的海盐。海风从窗口灌进来,带着咸腥的气息,吹动了篮沿垂下的一缕枯发。
阿飙转身就跑,这一次,他没敢回头。身后的教室里,仿佛又响起了“嘎吱”的地板声,还有一声极轻的叹息,混着海浪的“哗啦”声,像在说:“孙儿……奶奶给你带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