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着碎雨敲在教室玻璃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像有人用指甲在外面轻叩。阿飙抱着作业本经过三楼走廊，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那间教室——门虚掩着，里面黑沉沉的，只有窗台上那只空竹篮在风里轻轻摇晃。
自从老人来过之后，这里确实安静了许多。但不知为何，阿飙总觉得那股潮腐的腥气没散，尤其阴雨天，像浸了水的棉絮，闷在空气里挥之不去。
“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把作业送办公室去。”班长在楼下喊他，声音被雨声割得七零八落。
啊飙应了一声，刚转身，就听见那间教室里传来“咔哒”一声。很轻，像小石子砸在空罐上。
他脚步顿住了。
走廊里的声控灯不知何时灭了，只有应急灯的绿光渗过来，把教室门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条蛇盘在地上。他咽了口唾沫，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两步，指尖刚要碰到门板，里面又响了——这次是“沙沙”声，和他上次听见的撒盐声一模一样。
“谁在里面？”他问，声音被雨声吞掉一半。
里面的声响停了。
阿飙推开门。
教室里积着薄薄一层灰，阳光被乌云挡着，什么都看不清。他摸向墙壁找开关，指尖却触到一片湿冷——不是雨水，是黏糊糊的液体，顺着墙缝往下淌，带着股熟悉的腥气。
“啪”，灯亮了。
日光灯管“滋滋”响着，光晕里飘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啊飙的目光猛地盯在最后一排——地上用盐粒摆着个完整的贝壳，比上次那个大得多，边角还撒着几粒圆滚滚的石子，像极了眼睛。而贝壳中间，放着个小小的红布包，布包湿漉漉的，正往下滴着水。
窗台上的竹篮倒了，篮底沾着几根水草。
阿飙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认得那个红布包——小时候在海边玩，奶奶给他缝过一个，说是装平安符用的。而老人说过，老太太的孙子当年出门时，脖子上就挂着这么个红布包。
他慢慢走过去，蹲下身。红布包被泡得发胀，上面绣的平安结已经模糊不清。他犹豫了一下，伸手碰了碰布包，指尖立刻传来刺骨的冷，像攥着块冰。
“找到了……”
一个极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水汽的颤音。阿飙猛地抬头，看见讲台上站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梳着冲天辫，正歪头看他。
那孩子的脸很白，眼睛亮得吓人，嘴角还沾着点白花花的东西——是盐。
“奶奶找了你好久……”孩子说着，伸出手。他的手指又细又凉，指甲缝里嵌着海泥，“你看，我捡了好多贝壳，她怎么还不来？”
阿飙的喉咙像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见孩子脚边堆着些破烂——半只草鞋，一块生锈的铁环，还有几片碎布，都是几十年前孩子玩的东西。
突然，窗外的雨变大了，海浪声“轰隆”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海里爬上来。那孩子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像被雨水打湿的纸人。
“她来了……”孩子突然笑了，露出两排细白的牙，“你看，她提着篮子呢……”
阿飙猛地回头。
教室门口站着那个穿蓝布褂子的身影，手里提着竹篮，篮沿晃着白花花的盐粒。她的脸不再是黑洞，而是布满了皱纹，眼睛里淌着浑浊的水，像刚从海里捞出来。
“孙儿……”她伸出手，枯瘦的手指上沾着海盐，“回家了……”
孩子的身影慢慢飘过去，扑进她怀里。两人的身影渐渐融合在一起，蓝布褂子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盐粒贝壳，那些东西像被潮水卷走似的，一点点消失了。
竹篮“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盐撒了出来，在地上融成一滩水，水里漂着个红布包——正是方才那个，只是已经干了，平安结的纹路清晰可见。
阿飙僵在原地，直到雨声变小，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他捡起那个红布包，布面干爽，还带着点阳光的味道，不像被水泡过的样子。
第二天，校工在清理教室时，发现最后一排的地上有个浅浅的印记，像贝壳的形状，被太阳晒得发白。而那个红布包，阿飙把它埋在了海边的礁石下，上面盖了块平整的石头。
从那以后，那间教室再没出过任何声音。只是每到阴雨天，路过的人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盐味，像有人在远处撒了把盐，混着雨水，慢慢渗进土里，再也找不着了。
啊飙偶尔还是会去海边，只是不再怕那些贝壳。他知道，有些执念，一旦找到了归宿，就会像潮水一样退去，只留下干干净净的沙滩，等着下一个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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