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的赏赐,如同在沈府这潭看似平静的水面投下石子,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
最先感受到变化的,是沈芷薇院子里的下人。往日里或多或少带着些怠慢的脚步,如今都变得轻快而恭敬。连负责洒扫的粗使婆子,见了沈芷薇都恨不得挤出十二分的笑脸。
嫡母周氏(沈母)待她也真切了些,不仅拨了两个手脚麻利的小丫头过来,还特意开了库房,挑了几匹颜色鲜亮的料子送给她,话里话外透着“女儿家就该多打扮”、“日后多往宫里走动”的意思。
沈芷薇一一应下,态度依旧是不卑不亢的从容。她心里明镜似的,这份“看重”源于贵妃的赏识,脆弱得很。一旦她失去价值,或者行差踏错,这一切都会如潮水般退去。
她更在意的,是父亲沈承宗的态度。
这位官居兵部尚书的父亲,平日里威严寡言,对后宅之事并不多加过问,心思多半放在朝堂和军营。前世,他虽看重她嫡女的身份,却对她痴恋太子的“糊涂”和屡屡被沈轻柔算计的“蠢笨”颇感失望,最终在她失势后,为了家族利益,几乎默认了对她的放弃。
果然,这日晚膳后,沈承宗难得地将她唤到了书房。
书房内陈设简洁,多兵书舆图,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气(或是来自他常摩挲的兵刃)。沈承宗端坐案后,目光如炬,打量着这个似乎有些不同的嫡女。
“贵妃娘娘赏赐之事,我已知晓。”沈承宗开口,声音沉稳,“你在宫中应对得宜,维护了沈家颜面,不错。”
“父亲谬赞,女儿只是谨记家训,不敢行差踏错罢了。”沈芷薇垂眸应答。
沈承宗微微颔首,话锋却是一转:“不过,冷宫之事,牵连甚广,日后还需谨慎。那位……毕竟是陛下厌弃之人,过犹不及。”
他点到即止,但沈芷薇听明白了。父亲赞赏她挣来的脸面,却也警告她不要与“麻烦”牵扯太深,分寸需拿捏得当。
“女儿明白。”沈芷薇应道,心中却无多少波澜。她与萧烬的牵扯,早已注定无法“恰到好处”。
沈承宗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心中有些讶异。若是往常,得到他一句夸赞,这女儿怕是早已喜形于色,若是听到警告,又会急于辩解。如今这般沉静,倒真有了几分嫡女应有的气度。
“听闻,太子殿下对轻柔,颇为眷顾?”他忽然又问了一句,目光锐利。
沈芷薇心中冷笑,消息传得真快。想必是沈轻柔那边按捺不住,故意让父亲知道了太子赠步摇之事,既炫耀资本,也是暗示父亲谁才更值得投资。
“妹妹温婉可人,得殿下青眼,是她的福气,也是沈家的荣耀。”沈芷薇抬起眼,目光清澈地看着父亲,“女儿身为嫡姐,亦为她高兴。”
她语气真诚,听不出半分勉强或嫉妒。
沈承宗审视着她,半晌,才挥挥手:“嗯,你明白姐妹和睦、家族一体就好。下去吧。”
“女儿告退。”
退出书房,走在回廊下,夜风微凉。沈芷薇知道,父亲这只老狐狸,绝不会因她三言两语就改变观望的态度。在他眼中,自己和沈轻柔,或许都只是可以用来稳固家族权势的筹码,端看哪一颗棋子更能带来利益。
而她,要做的就是不断加重自己这边的筹码。
同时,她也敏锐地察觉到,府中下人虽对她恭敬了许多,但看向她院落的目光中,依旧夹杂着些许审视与不确定。毕竟,沈轻柔多年营造的温良形象和太子的明显偏爱,积威犹在。
这不,刚回到院子没多久,管事嬷嬷就来回禀,说是原本定好明日送来的夏日份例冰炭,被二小姐院里的碧珠姑娘以“体弱畏热”为由,先行支取了大半。
若是前世,沈芷薇要么忍气吞声,要么直接闹到母亲那里,结果多半是不了了之,还落个不容庶妹的名声。
这一次,沈芷薇只是轻轻拨弄了一下贵妃赏赐的那对翡翠玉镯,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院中竖着耳朵听动静的下人们都听清:
“嬷嬷,我记得宫里的贵妃娘娘最重规矩,尤恶底下人僭越。你亲自去一趟,告诉负责份例的,就说是我的意思:一切按旧例来,长幼有序,嫡庶有别,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一应物品,不得有误。若有人问起,便说这是我沈家嫡女的规矩,也是……贵妃娘娘赏识的‘识大体’。”
管事嬷嬷心头一凛,连忙躬身应“是”,脚步匆匆地去了。
不过一刻钟,被支取走的冰炭,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还额外多添了一些,说是管事“疏忽”了。
沈芷薇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唇角微勾。
借势,不仅要借得巧,更要用得狠。
沈轻柔,你想用太子的势来压我?
那我便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名正言顺”,什么叫做“大势所趋”。
这府里的风向,该变一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