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居住在新公寓的生活,起初像一首和谐的双重奏。早晨,夫胜宽会在厨房准备早餐,咖啡的香气弥漫开来,成为唤醒崔瀚率的第一个信号。崔瀚率则会带着惺忪睡眼出现,从背后轻轻抱住正在煎蛋的夫胜宽,下巴搁在他肩头,含糊地嘟囔一声“早”。白天,他们各自奔赴自己的领域——夫胜宽在电视台的实习愈发深入,开始独立负责一些小型节目的后期环节,压力与成就感并存;崔瀚率则沉浸在他的毕业创作中,那是一个将城市噪音转化为视觉韵律的复杂装置艺术,需要极大的专注和耐心。晚上,他们分享晚餐,交流一天的见闻,或是各自占据书房一角安静工作,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那个承载着共同回忆的雷达与小太阳手链,依旧戴在腕间,仿佛这种平静的幸福会永远持续下去。
然而,生活的旋律难免出现不和谐音。干扰首先来自夫胜宽。他负责的一档深夜音乐节目临时需要改版,时间紧、任务重,上司的要求又反复无常。连续几周,夫胜宽都处于高压状态,加班成了家常便饭,回到家往往已是深夜,脸上写满了疲惫和焦虑。他开始失眠,即使躺在床上,脑子里也还在盘旋着节目流程、嘉宾安排和收视率数据。起初,他还会和崔瀚率倾诉几句,但很快,连倾诉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变得易怒、敏感,像一只绷紧的弦,崔瀚率无心的一句话、一个眼神,都可能被他解读为不满或忽视。
崔瀚率敏锐地察觉到了夫胜宽的变化。他尝试用他的方式提供支持:默默准备好宵夜,提前放好洗澡水,或者只是在他回家时给他一个安静的拥抱。但夫胜宽常常心不在焉,甚至有时会下意识地推开他,嘟囔着“别闹,让我静一静”。崔瀚率那些充满艺术气息的、试图分散他注意力的分享,比如一段奇怪的音频或一幅抽象的草图,在夫胜宽听来、看来,也变成了无法理解的噪音和无关紧要的涂鸦,只会增加他的烦躁。崔瀚率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他能清晰地接收到夫胜宽发出的“压力过大”的信号,却找不到有效的解码方式,更无法接入自己的安抚频率。他的世界依赖于清晰的感知和直白的表达,而夫胜宽此刻的状态,像一团模糊而刺耳的干扰波,让他不知所措。他开始下意识地退缩,减少交流,生怕自己的存在也成为另一种压力源。公寓里的气氛渐渐变得沉闷,以往那种温暖的信号流动似乎停滞了。
真正的危机在一个周五晚上爆发。夫胜宽又一次加班到近凌晨,带着一身的疲惫和因为一个重大失误被上司严厉斥责的委屈回到家。公寓里一片漆黑,只有崔瀚率的工作室透出微弱的光。他推开门,看到崔瀚率正戴着耳机,全神贯注地调试着他的装置艺术,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种专注和平静,与夫胜宽内心的狂风暴雨形成了尖锐的对比。累积数周的压力、委屈、孤独感在这一刻决堤。
“你就只知道你那些东西!”夫胜宽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在你眼里,是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和画面比什么都重要?!”
崔瀚率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惊得摘下耳机,愕然地转过头。工作室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上写满了困惑和受伤。“……什么?”他没能立刻理解夫胜宽情绪爆发的点。
“我每天累死累活,压力大到睡不着!你呢?你关心过吗?你问过吗?”夫胜宽像是找到了宣泄口,话语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我们住在一起,但我感觉比你在纽约的时候还要遥远!你的信号呢?你的频率呢?是不是失灵了?!”这些话一出口,夫胜宽自己就后悔了。他看到崔瀚率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像被骤然掐灭的星火。那不是愤怒,是一种更深沉的、被最亲近的人误解和伤害的痛楚。
公寓里陷入死寂。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夜声。夫胜宽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崔瀚率则沉默地站在原地,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几秒钟后,崔瀚率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身,走出了工作室,轻轻关上了卧室的门。
那扇关上的门,像一道冰冷的屏障,隔开了两人。夫胜宽瘫坐在工作室的地上,泪水终于忍不住涌出。他知道自己说了过分的话,那些话并非本意,只是压力下的口不择言。他后悔莫及。而卧室里的崔瀚率,靠在门板上,心里堵得发慌。他并非不关心,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复杂而汹涌的情绪,他习惯的世界是线条、色彩和旋律,而不是这种尖锐的、带有攻击性的指责。他感到委屈,也更深刻地意识到,在夫胜宽需要某种他尚未掌握的“情感支持模式”时,他的系统显得多么笨拙和无效。
这一夜,两人隔着一堵墙,各自无眠。以往充满温馨信号的公寓,第一次被冷战和误解的冰冷信号所覆盖。他们的“内置频率”遭遇了同居以来最强烈的一次干扰,系统似乎暂时宕机,急需一次深刻的自检和修复。这次冲突,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们在亲密关系中仍需学习和磨合的部分,尤其是当外部压力侵袭时,如何保持内部连接的畅通与有效。黎明将至,但和解的信号,尚未知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