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靠岸时,码头上的渔民正围着一个发光的网兜议论纷纷。网兜里是条半透明的鱼,鳞片上流转着蓝绿色的光,鳃部开合间,能看见细小的菌丝在鳃丝间游走——是台风夜那场“对话”后,被菌群赋予特殊光泽的普通海鱼。
“这鱼活不成了吧?”有渔民惋惜地叹气,“怪模怪样的,怕不是什么妖物。”
陈念刚要上前,小镜突然拉住她。眼镜片上,趋磁菌正围着鱼兜闪烁,显示出鱼的生命体征平稳,甚至比普通海鱼更活跃。“别说话。”小镜压低声音,“看它的眼睛。”
鱼的瞳孔里,映着码头仓库的影子,而仓库的墙面上,不知何时爬满了丛毛菌的菌丝,正缓缓拼出“留”字。
阿树突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掏出半颗缠音藤浆果,挤出一滴液态银丝滴进网兜。银丝接触到鱼的瞬间,鱼突然摆尾,溅起的水花落在渔民们的手上。被水花碰到的人纷纷惊呼——他们手上的老茧、伤口,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是‘共生馈赠’。”老钟盯着鱼鳃里的菌丝,“菌群通过它向人类示好,就像……递出橄榄枝。”
但这份馈赠很快引来麻烦。当天下午,一群穿白大褂的人堵住了码头,自称是“全球生物安全联盟”的研究员,要求带走发光鱼做“无害化处理”。领头的男人亮出证件时,陈念注意到他的袖口沾着银灰色粉末——是旧电厂那枚“时间稳定因子”的结晶灰。
“是‘净化者’的余党。”她悄悄按动通讯器,通知基地的支援,“他们换了个名字,继续打着‘安全’的旗号掠夺菌群资源。”
僵持间,发光鱼突然跃出网兜,顺着码头的积水游向仓库。菌丝组成的“留”字突然亮起,仓库的门锁自动弹开,露出里面堆积的渔网——每张网的网眼里,都卡着细小的菌核,是台风夜随洋流漂来的“菌心”碎片。
“它们早就准备好了。”陈念后颈的印记发烫,与仓库里的菌核产生共鸣,“发光鱼不是偶然出现的,是菌群在引导我们发现这些碎片。”
研究员们冲进来时,仓库的菌丝突然织成穹顶,将所有人罩在里面。被隔绝的瞬间,陈念看见领头男人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慌乱,而他口袋里露出的半截芯片,与“净化者”实验室的控制芯片一模一样。
“你们根本不是来处理鱼的。”小镜的眼镜片上,趋磁菌锁定了男人的口袋,“你们在找‘菌心’碎片,想把它改造成新的武器。”
男人脸色骤变,突然按下手里的遥控器。仓库外传来刺耳的嗡鸣,是改装过的声波武器,专门针对菌群的振动频率。菌丝穹顶剧烈震颤,开始出现裂缝,发光鱼在地上痛苦地翻滚,鳞片的光泽渐渐暗淡。
“不能让碎片被抢走。”阿树将榕树枝插进仓库的地板,根系里的丛毛菌顺着地板缝隙蔓延,暂时加固了穹顶,“但我们的抑制剂对这种声波没用。”
陈念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鱼,突然想起台风夜“意识池”里的合唱。她蹲下身,轻轻抚摸鱼的背鳍,将“记忆菌”注入它的鳃部:“告诉它们,不是所有人类都想伤害它们。”
鱼的鳃部突然喷出一团蓝绿色的雾,雾里浮现出无数画面:有研究员用活体动物做实验的场景,也有渔民给受伤的海龟包扎伤口的画面;有“净化者”炸毁菌种库的火光,也有陈念母亲在实验室里给菌群播放音乐的温柔侧脸。
菌丝穹顶的震颤渐渐平息。那些原本指向研究员的菌丝,慢慢转向陈念,在她脚边织出个模糊的“信”字。
“它们在犹豫。”老钟的声音发紧,“声波武器还在持续干扰,再拖下去……”
仓库的门突然被撞开,不是研究员的支援,是基地派来的菌语人,带着能中和声波的“共鸣装置”。装置启动的瞬间,嗡鸣消失,菌丝穹顶重新变得坚固,发光鱼的鳞片也恢复了光泽,游到陈念脚边,用头轻轻蹭她的鞋。
领头的研究员见势不妙,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金属球,狠狠砸向菌核堆积的角落。金属球炸开,释放出淡黄色的烟雾——是能让菌群失活的强酸剂。
千钧一发之际,发光鱼突然跃起,用身体挡住烟雾。强酸腐蚀着它的皮肤,透明的身体渐渐变得浑浊,但它始终没有移开,直到烟雾散尽,才重重摔在地上,彻底失去了光泽。
菌丝穹顶瞬间变得赤红,所有菌丝都竖起尖刺,指向研究员。陈念急忙按住后颈的印记,对着菌丝大喊:“别!这不是它们想要的!”
赤红的菌丝迟疑了几秒,慢慢褪去颜色,重新变回柔和的白。而那个研究员,已经被赶来的菌语人制服,他看着地上死去的鱼,突然瘫坐在地,喃喃道:“它明明只是……一个实验样本……”
陈念蹲下身,将发光鱼捧起来。鱼的身体已经冰凉,但鳃部的菌丝还在微微颤动,像是在传递最后的信息。她闭上眼,“记忆菌”与菌丝对接的瞬间,无数温暖的画面涌来:鱼群在珊瑚礁旁嬉戏,菌群帮它们清理寄生虫;渔民在海边放生幼鱼,菌群在他们的渔网里织出防护膜……
“它在说‘值得’。”陈念的声音哽咽,“它用自己的死,告诉其他菌群,人类里有值得信任的人。”
仓库里的菌核碎片突然集体亮起,顺着菌丝流向陈念,融入她后颈的印记。印记变得更加清晰,莫比乌斯环的纹路里,多了条鱼的轮廓。
离开码头时,夕阳正落在海面上,将海水染成金红色。阿树把发光鱼埋在海边的沙丘里,上面插了根榕树枝,枝桠上很快长出片新叶,叶尖泛着蓝绿色的光。
“下一块碎片在哪里?”小镜看着陈念后颈的印记,它正指向内陆的方向,“这次……还会这么难吗?”
陈念没有回答,只是望着远处的海平面。那里,一群普通的海鱼正跃出水面,鳞片上虽没有光,却在阳光下划出优美的弧线,像在向天空致敬。
她知道,“菌心”的拼图还没完成,“净化者”的余党也没彻底清除,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就像那条死去的发光鱼,用最笨拙的方式证明,共生的路或许布满荆棘,却总有人,有菌,愿意为它停下脚步。
后颈的印记轻轻发烫,像在回应着海风吹来的、带着咸腥味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