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带着哨音,从铁皮房的破洞钻进来,卷起地上的沙尘,在手电筒光柱里翻滚成细小的漩涡。阿树用榕树枝堵住最宽的那个洞,根须刚触到铁皮,就被上面的银灰色菌群粘住——这些菌比白天见到的更活跃,正顺着树枝的纹理往上爬,在树皮上留下淡黑色的痕迹,像被墨水浸染的棉线。
“它们在‘监听’。”他猛地扯回树枝,根须上的菌群突然收缩,化作细小的颗粒掉进沙里,“一有动静就躲起来,比老鼠还精。”
小镜缩在墙角,怀里抱着块捡来的木板当盾牌。她的趋磁菌始终没安分过,视野里总晃过细碎的红线——是腐生菌膜的振动频率,从地下室深处的铁柜方向传来,忽强忽弱,像有人在用指甲刮擦金属。“下面还有东西在动。”她压低声音,喉结上下滚动,“不止一个。”
老钟正用撬棍撬开第二个铁柜。柜门锈得厉害,每使劲一次,就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柜里堆着几件泛黄的工作服,衣兜里揣着张折叠的纸条,展开来,是用油笔写的交接班记录,最后一行字被划得乱七八糟,只隐约能认出“5号井……跑了……”
“5号井?”陈念的菌丝顺着墙壁往下探,地下室的腐生菌膜突然变得粘稠,像化不开的糖浆,“下面连通着废弃的油井,那些菌群是顺着油管爬上来的。”
话音未落,地下室传来“哐当”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地上。紧接着,是拖拽声,缓慢而沉重,从深处的阴影里传来,一点点靠近他们掀开的洞口。
阿树握紧了撬棍,手心的汗让木柄变得湿滑。他瞥了眼洞口,黑黢黢的像张嘴,冷风裹着腐味往上冒,里面的拖拽声突然停了,只剩下若有若无的呼吸声——不是人的,是菌群增殖时发出的“嘶嘶”声,密密麻麻,像无数只虫子在爬。
“把洞盖上。”老钟的声音发紧,手指扣住地板的边缘,“快!”
阿树和他一起用力,生锈的铁板刚要合上,洞口突然伸出只手——不是白天见到的菌人那样的腐生菌团,而是只完整的、带着血色的人手,指甲缝里塞满了油泥,死死抓住了铁板的边缘。
小镜吓得尖叫出声,手里的木板“啪”地掉在地上。那只手猛地用力,竟将铁板掀开一道缝,露出下面的脸——是张年轻工人的脸,眼睛瞪得滚圆,瞳孔里爬满了银灰色的菌丝,嘴角却咧开个诡异的笑,和门口木牌上的笑脸如出一辙。
“它还活着!”阿树想用撬棍撬开那只手,可对方的手指像铁钳,纹丝不动,反而有更多的手从缝里伸出来,有的缺了手指,有的缠着绷带,都朝着他们抓来。
陈念的菌丝突然钻进那只最完整的手,顺着血管蔓延。她看到了段破碎的记忆:工人在5号井检修时,油管突然喷出黑色的菌雾,沾到菌雾的人皮肤开始溃烂,却感觉不到疼,反而笑得越来越厉害,最后跟着菌雾钻进了井底。
“是‘狂笑菌’。”她的意识带着寒意,“净化者在油井里培育的变种,能抑制痛觉神经,让人产生幻觉,最后笑着被菌群消化。”
铁板被彻底掀开,地下室里的“东西”涌了上来——不是菌人,是十几个被菌群控制的工人尸体,有的缺了胳膊,有的肚子上破了个大洞,露出里面蠕动的菌丝,却都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脸上挂着相同的、僵硬的笑,一步步朝他们逼近。
“它们的关节被菌丝固定住了。”老钟拽起小镜往后退,“像提线木偶,被井底的菌群操控着。”
阿树让榕树枝在屋里疯长,织出密密麻麻的网。可那些“木偶”毫不躲闪,径直撞进网里,银灰色的菌丝从伤口里涌出来,迅速腐蚀着树枝,网眼瞬间变大,第一个“木偶”已经穿过屏障,腐烂的手朝阿树的脸抓来,指甲上还沾着半块皮肤组织。
“用火烧!”老钟突然想起什么,抓起墙角的煤油灯——这是他们白天找到的,灯里还有半罐煤油。他划燃火柴,将灯芯点燃,橘红色的火焰在黑暗里跳动,照得那些“木偶”脸上的笑容更加狰狞。
果然,“木偶”们看到火焰,动作明显迟滞了。身上的银灰色菌丝开始收缩,像怕烫的虫子。陈念的菌丝立刻跟进,将“共生记忆”里的温暖片段——炉火的温度、阳光的灼热——化作无形的热浪,朝着“木偶”们推去。
“它们怕高温!”小镜捡起地上的木板,蘸了点煤油,也点燃了举在身前。火焰的噼啪声里,“木偶”们的笑容开始扭曲,腐烂的皮肤下渗出黑色的液体,遇到火“滋滋”作响,冒出刺鼻的黑烟。
第一个“木偶”被火焰燎到,突然剧烈抽搐起来,身上的菌丝疯狂燃烧,最后“轰”地一声炸开,化作一团火球,撞在铁皮墙上,留下个焦黑的印记。
可更多的“木偶”从地下室涌了上来,有的手里还攥着生锈的扳手、铁钳,朝着火焰挥来,试图将其打灭。油井深处传来沉闷的轰鸣,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上升,地面开始轻微震动,铁皮房的墙壁上,银灰色的菌群像潮水般涌出来,在墙上拼出无数个笑脸,密密麻麻,看得人头皮发麻。
“井底的‘母体’醒了!”陈念的菌丝感到一阵强烈的吸力,仿佛要被拖进地下室,“它在回收这些‘木偶’,准备合成更大的菌团!”
老钟将煤油灯扔向那群“木偶”,火焰瞬间蔓延开来,挡住了它们的去路。“我们从后门走!”他指着铁皮房后面的破栅栏,那里的沙尘被风吹得很高,像道天然的屏障。
阿树最后看了眼那些燃烧的“木偶”,它们在火焰中依旧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脸上的笑容慢慢融化,露出底下森白的骨头,心里突然一阵发堵——这些曾经都是活生生的人,如今却成了菌群的养料。
跑出铁皮房的瞬间,小镜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铁皮房的窗户里,无数个笑脸在火焰中闪烁,井底的轰鸣越来越响,地面裂开一道缝,银灰色的菌群像喷泉般涌出来,朝着他们逃跑的方向漫延,所过之处,沙粒都变成了灰黑色。
他们在沙漠里狂奔,身后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却照不亮前方的黑暗。风里传来越来越清晰的“笑声”,不是人的,是菌群振动时发出的高频共鸣,像无数根针,扎进耳朵里。
跑了约摸半小时,阿树突然停住脚步,榕树枝的根须在沙地里剧烈抖动。“前面有东西。”他的声音发颤,手电筒往前照去——沙丘的顶端,站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件破烂的白大褂,嘴角有颗痣,正朝着他们挥手,脸上的笑容在月光下格外清晰。
是那个医生“菌人”。它没死透,正站在前面等着他们。
而身后的银灰色菌群已经漫延到脚下,像条粘稠的河,正慢慢往上爬。
老钟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腕上,不知何时沾了点银灰色的粉末,正顺着皮肤往里渗,留下道淡黑色的痕迹,像个细小的笑脸。
小镜的趋磁菌彻底失控了,视野里只剩下一片红色的海洋,耳边的“笑声”越来越响,她突然想笑,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开,露出和那些“木偶”一样的表情。
陈念的菌丝紧紧缠住小镜的手腕,试图用“共生记忆”唤醒她,可银灰色的粉末已经渗进皮肤,在血管里游走,像条细小的蛇。
沙丘上的医生“菌人”开始往前走,步伐缓慢而坚定,身后的银灰色菌群跟着它的脚步,在沙地上画出条黑色的轨迹,像条通往地狱的路。
风停了,沙漠里只剩下“笑声”和自己的心跳声。阿树握紧了手里的撬棍,老钟将最后一点煤油倒在自己的衣服上,陈念的菌丝在小镜和自己之间织出道屏障,蔷薇印记在黑暗里亮着微弱的光。
他们知道,这次可能跑不掉了。但至少,不能像那些“木偶”一样,笑着被吞噬。
医生“菌人”越来越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清晰。它张开腐烂的手,像是在邀请,又像是在宣告: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