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周三下午三点整，林小诺站在文学社活动室门口，指尖捏着那张烫金边的文学社录取通知书。门内传来阵阵笑声，玻璃窗上凝结的水雾将里面的人影模糊成斑斓的色块。她低头看了看腕表——提前十分钟到，这是她一贯的社交礼仪。

　　"不进去吗？"

　　身后突然传来薄荷糖的气息。林小诺的脊背瞬间绷直，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那声音太熟悉了，高一那年英语老师要求每个人都朗诵课文发到群里，她偷偷翻看了每个人的名字，精准定位到他。录下音频，在MP3里循环过无数遍。

　　"刚刚在和周婷菲发消息。"她撒了个谎，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

　　陆恩珩今天穿了件深蓝色衬衫，衬得肤色愈发冷白。他手里抱着一摞资料，最上面那本是《校园文学创作指南》，书页间露出五颜六色的便签纸。林小诺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食指第二关节处有一道浅浅的墨水印——还是蓝色。

　　他侧身推门，露出手腕上那块简约的黑色手表，"招新表上看到你的名字，很惊喜你能来，老同学。"

　　（老同学????我不配拥有一个名字吗？）

　　门开合的瞬间，室内冷气涌出，捎来一缕晚香玉的香水味。莫雨晴正站在投影仪旁调试设备，栗色卷发用珍珠发夹别起，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她看见陆恩珩时眼睛亮了一下，却在注意到门外的林小诺后微妙地蹙了蹙眉。

　　林小诺突然很后悔今天穿的这件米色罩衫。它让她看起来像个误入艺术系的图书管理员。

　　"小诺！"周婷菲的声音解救了她。菲菲今天涂了枫叶色口红，拽着她径直走向第一排座位，"我打听过了，今天要宣布下期《新芽》的专栏作家。"

　　活动室渐渐坐满。林小诺发现自己的座位牌被安排在正中央——这种显眼位置让她如坐针毡。更糟的是，右手边的空位放着"莫雨晴"的名牌，而陆恩珩作为副部长，就站在前方讲台旁整理发言稿。

　　"各位下午好。"社长陈岩敲了敲话筒。他是大二学长，眼镜链垂在驼色外套前，活像从民国剧里走出来的文人，"首先介绍我们的新任副部长陆恩珩同学。"

　　掌声中，陆恩珩微微颔首。投影仪打出他的简历：省青少年文学奖一等奖、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特等奖、多篇作品发表于《萌芽》《少年文艺》……最后一行写着"经特批提前加入文学社核心组"。

　　"就一大一新生，才三个月就当副部？"后排传来小声嘀咕。

　　林小诺捏紧了手中的钢笔。她想起高中时陆恩珩也是这样，高一开学不到半年就包揽所有作文比赛的冠军。当时她躲在礼堂最后一排看他领奖，奖状在他手中像一面小小的旗帜。

　　"接下来是下期《新芽》的专栏安排。"陈岩切换PPT，"经典重温板块由莫雨晴负责，而人气作家专栏……"

　　林小诺的注意力被分散了。莫雨晴不知何时坐到了她旁边，正在笔记本上画着精巧的版面设计图。她用的钢笔是万宝龙限量款，笔帽上的钻石在灯光下不时折射出刺眼的光斑。

　　"……将聚焦匿名作家LY的作品，通过访谈或者播客的形式，希望可以找到LY一起交流意见，作为人气作家专栏。要求是每一学期找到4位人气作家。"陈岩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这部分由陆恩珩负责"

　　“我陈岩，将负责校园作家大赛，作品编辑以及公众号部分”

　　投影幕布上显示出《白与车站》的节选。林小诺的血液瞬间凝固——那是她高二写的散文，描写一个女孩如何每天"偶遇"暗恋的男生。文中所有细节都是真实的，包括"他袖口沾着的蓝色墨水"。

　　"据可靠消息，LY目前也是一位大学生。"陆恩珩接过话筒，声音比平时低沉，"如有线索请联系我"

　　莫雨晴突然举手："我认为LY是女生。"她转头看向林小诺，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文中的观察视角太细腻了，而且……"

　　林小诺的钢笔滚落在地。弯腰去捡时，她发现莫雨晴的小皮鞋尖正抵着一页从笔记本掉落的纸——那是她今早随手画的思维导图，关于"如何应对笔名暴露危机"。

　　"我同意。"陆恩珩突然说。他不知何时走到了林小诺这一排，弯腰帮她捡起钢笔时，后颈露出一小块晒不到太阳的皮肤，"LY对细节的捕捉让我想起张爱玲。"

　　钢笔被递回来时，笔帽上多了一粒小小的薄荷糖。林小诺愣住，这是她高中时常吃的牌子，曾经"不小心"在陆恩珩面前掉过一整盒。

　　"接下来是自由交流时间。"陈岩宣布道，"新成员可以找心仪的板块负责人聊聊。再次重申，板块一，新芽专栏由莫雨晴负责，主要编辑的是由我们学校和其他学校联合组织的省赛奖状获得者的文章写文章以及需要加入名人文学作品节选作为知识拓展。板块二，人气作家专访项目由陆恩珩负责，需要自发联系人气作家或者行业大佬进行访谈，最后编辑成期刊以及高质量视频。板块三是校园作家专栏，主要负责公众号，校园内部写作大赛，以及挖掘校园内部有潜力的作者以及作品，获奖作品送入省赛。”

　　话音未落，人群立刻向陆恩珩涌去。林小诺看着他被女生们围在中间，耐心解答问题的样子，突然想起自己曾经的写作老师说过的话："有些人天生就活在聚光灯下。"

　　"不去找你'偶像'聊聊？"周婷菲捅了捅她，"他刚才看你那眼神，跟发现新大陆似的。"

　　“这里都是文学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它看谁都像新大陆，惜才大陆。”林小诺撕开薄荷糖包装纸，清凉的甜味在舌尖绽开。莫雨晴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我认为LY很可能在我们中间。"她晃了晃手中的LY专栏合订本，"我赌是女生，你觉得呢？"

　　翻开的正是《窗格与光影》那页。林小诺在那篇文章里写过，如何透过教室窗格观察对面图书馆里的男生，"光与影将他分割成马赛克，唯有转笔时的手指清晰如特写"。

　　"我猜……"林小诺慢条斯理地折好糖纸，"LY可能是个戴眼镜的男生。也可能是个，嗯，你知道的。"

　　莫雨晴挑眉："为什么？"

　　"因为文中对男性小动作的描述太精准了。"她指向其中一段，"'他思考时会咬笔帽'——这不是远距离观察能注意到的细节。"

　　这个即兴推理显然动摇了莫雨晴。趁她皱眉翻看时，林小诺悄悄退到点心区。纸杯蛋糕上的奶油已经有些融化，就像她此刻摇摇欲坠的伪装。

　　"你的分析很有趣。"

　　陆恩珩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手里拿着两杯红茶。他递给林小诺一杯，杯底垫着的正是印有LY作品合订本复印件。

　　"只是某种社会视角。"林小诺接过茶杯，尽量避免手指接触，"人在虚构写作中会无意识暴露真实经历。"

　　"就像你抽屉里那本《蜂窝》？"陆恩珩突然问。

　　林小诺的手一抖，茶水在纸杯里晃出危险的弧度。那是她高中获奖的作文，按理说不可能有人知道她带来了大学，还锁在宿舍抽屉最底层——

　　"开学典礼上看到你抱着它。"他解释道，嘴角有个转瞬即逝的弧度，"书脊烫金标题很显眼。"

　　远处莫雨晴正向他们走来，珍珠耳环随着步伐轻轻摇晃。陆恩珩突然压低声音："周六下午三点，学校社团内部休息室有LY专题讨论，你会来吗？"

　　林小诺的余光看见莫雨晴停在三步之外，假装在挑选马卡龙。她将薄荷糖纸塞进口袋，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嗯，还没决定好去哪个板块，再多想想。"

　　走出活动室时，周婷菲迫不及待地追问："陆恩珩跟你说什么了？他是不是认出你了？"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问我……"林小诺将糖纸折成小船，"知不知道社会学楼前的樱花来年什么时候开。"

　　周婷菲翻了个白眼："你们文艺青年调情都这么费解吗？"

　　林小诺没有解释。她只是突然想起《白与车站》的结尾："我永远记得那个夏天，他帮我捡起的不是一颗薄荷糖，而是我小心翼翼藏了一整个雨季的怦然心动。"

　　而现在，雨季似乎又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