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爪距离林夜的脸不到半寸,腥风扑面。
他没动。
不是不能躲,而是不需要。
袖口那枚最后的符纸紧贴皮肤,像一块突然苏醒的烙印,一股不属于他的记忆猛地冲进脑海——不是画面,不是声音,而是一种“存在”的确认:千万个名字、千万段执念、千万次低语,在他耳边齐齐响起。
“我记得你。”
“谢谢你送我走。”
“我还欠你一场安息。”
香囊在他手中剧烈震颤,仿佛里面关着一头活物。
林夜低头看了一眼,布袋边缘已经裂开细纹,黑灰般的粉末正从缝隙中渗出,在暴雨中竟不被冲散,反而悬浮空中,像无数微小的眼睛睁开。
上弦之肆狞笑更甚,指尖血丝缠绕,操控着那具扑向林夜的女队员傀儡,刀锋直取咽喉。
“死人不会救你!”他厉声喝道,“他们现在是我的刀!”
林夜忽然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嘲讽,而是一种近乎释然的轻松。
他双手猛地一扯,香囊底部彻底撕裂。
轰——
不是爆炸,却胜似爆炸。
成千上万张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符纸喷涌而出,不落反升,如逆流的雨点冲上夜空。
每一张都在半空中自行旋转,排列成环形阵列,层层叠叠,覆盖整个往生堂上空。
八盏往生灯同时嗡鸣,灯焰由紫转蓝,再由蓝转白,光芒刺破雨幕,映得庭院如同白昼。
“还债的时候到了。”林夜抬手指向天空,声音不大,却压过了风雨与嘶吼,“万符爆!”
话音落下的瞬间,第一张符纸燃烧。
幽蓝色的火苗腾起,没有热浪,却有一股无形的波动扩散开来。
紧接着是第二张、第三张……成千上万张符纸接连自燃,每一团火焰都伴随着一次微弱的共鸣,像是某种仪式的钟声被敲响。
上弦之肆脸色骤变。
他感觉到不对了。
不只是结界在增强,而是整片空间的“规则”变了。
那些被他操控的傀儡,动作开始迟滞。其中一名曾死于毒沼的男队员,手中长刀刚要挥下,忽然整个人僵住,眼中的红光闪了一下,随即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温和的笑意。
“原来……是你帮我合上了眼睛。”他喃喃一句,转身一刀劈向上弦之肆的血线操控丝,刀锋过处,血雾炸裂。
另一个傀儡,是曾在葬礼上接过林夜递来的镇魂香、笑着说“下次请我吃糖”的女队员。
她站在雨中,低头看着嘴里那颗早已融化的水果糖残渣,嘴角微微扬起。
“谢谢你的糖。”她说完,身体猛然前冲,不是攻击林夜,而是撞向上弦之肆。
自爆。
轰的一声,青灰色的尸躯炸成碎片,冲击波将上弦之肆逼退三步,左臂当场焦黑。
“不可能!”他怒吼,“我只是用他们的尸体!他们早就死了!”
“是啊,他们死了。”林夜站在符阵中央,雨水顺着发梢滴落,眼神却冷得像冰,“可你知道什么叫‘送走’吗?不是埋了,不是烧了,是让他们心里的结解开,是让他们能安心地走。你把他们当工具,可他们记得谁给了他们最后一程。”
又一张符纸燃烧。
又一道亡魂觉醒。
一名战死在雪山的队员缓缓抬头,双目清明,低声念出家人名字后,主动走向同伴尸体堆,引燃体内残留的镇魂香气息,形成一道小型净化阵,将周围三具傀儡一同焚化。
十二鬼月陷入混乱。
有的还在强攻结界,有的却已停手,茫然四顾,仿佛在寻找什么。
更多傀儡开始失控,或跪地痛哭,或仰天大笑,或默默走向庭院角落,盘膝坐下,像在等待真正的终结。
上弦之肆暴怒,全身鬼气暴涨,血刃凝聚成丈许长的赤色巨刀,刀身缠绕着数十条怨灵哀嚎的虚影。
“就算他们都反水,你也撑不住这一击!”他怒吼着跃起,刀锋划破长空,直劈阵眼中心,“给我——碎!”
血刃化作一头咆哮的龙形,裹挟着极致的毁灭之力撞向符阵核心。
林夜没有后退。
也没有结印。
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头血龙冲来,嘴角微微扬起。
“你说错了。”他轻声道,“我不是在撑。”
话音未落,所有仍在空中的符纸同时燃烧殆尽。
刹那间,八盏往生灯齐齐爆亮,光芒连成一片,形成一个巨大的半球形光罩。
千万道亡魂虚影从光中浮现,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穿着不同世界的服饰,却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林夜。
他们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一齐抬手,掌心对准那头血龙。
净化。
不是暴力摧毁,而是无声瓦解。血龙在接触到光幕的瞬间开始褪色,鳞片剥落,骨架崩解,最终化作一缕黑烟,被吸入最近的一盏往生灯中,灯焰跳动一下,归于平静。
上弦之肆从空中坠落,单膝跪地,口中喷出黑血。
他的身体开始龟裂,不是外伤,而是从内部崩坏。皮肤下浮现出无数细小的符文痕迹,正是那些微型往生符留下的印记。
“这……是什么力量……”他艰难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林夜缓步走近,雨水打在他脸上,顺着泪痣滑下。
“你问我为什么镇魂香不怕月食?”他蹲下身,与上弦之肆平视,“因为你只看到了香,没看到香背后的人。”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每一个被我送走的灵魂,都留下了一点东西——不是法力,不是修为,是‘愿’。他们愿意回来帮我一次,因为我说过,会让他们走得体面。这份情,这份债,积攒到现在,就成了这个。”
他站起身,环视满地灰烬与残破的傀儡躯壳。
“你以为往生堂只是个殡仪馆?它能穿越世界,是因为每个世界都有人记得我。他们欠我一个人情,而我现在——收利息。”
上弦之肆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可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身体一寸寸化作飞灰,随雨飘散,最后只剩下一缕黑烟,在空中扭曲片刻,也被某盏灯吸了进去。
符阵缓缓消散。
暴雨不知何时变小了。
八盏往生灯依旧亮着,但光芒已恢复平稳,不再狂暴。庭院里到处都是烧焦的符纸残屑,混着雨水在地上铺成一层灰黑色的泥。
林夜站在原地,呼吸略显粗重,右手微微发抖。
他低头看了看空了的香囊,布袋已经彻底碎裂,只剩下几根残线挂在手指上。
刚才那一招,不只是术法。
是透支。
是把过去所有积累的信任和因果一次性全砸了出去。
他知道,这种事不能常做。
因为不是每次都能保证,亡魂愿意回来。
但他也清楚,今天这一战,不止是赢了一场战斗。
是立下了规矩。
从此以后,没人敢再随便动他送走的人。
他抬起手,想擦把脸上的雨水,却发现指尖沾了点灰。
那是符纸烧尽后的残渣。
他盯着看了两秒,忽然笑了笑。
“系统爸爸,记一笔。”他低声说,“今日业务:超度上弦之肆,附加服务:集体还愿。这波……血赚。”
说完,他转身走向主殿。
脚步有些虚浮,但背挺得很直。
身后,一盏往生灯轻轻晃了一下,灯焰映出一个模糊的身影,似乎朝他点了点头,然后悄然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