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寂静,像一块浸透了水的厚重绒布,严严实实地裹住了他,不是无声,而是所有声音都被剥夺了细节和方向,变得遥远、模糊,如同隔着一堵厚厚的玻璃墙。
他能“感觉”到自己在呼吸,胸膛起伏,却听不到那急促的气流声;他能“感觉”到锁链随着他细微的颤抖而晃动,却只有金属摩擦皮肤冰冷的触感,没有熟悉的哗啦声响。
世界被抽空了。
只剩下周凛的声音。那个低沉、清晰、直接在他颅内响起的声音,成了这片死寂荒漠里唯一的、扭曲的坐标。
“郁犬。”
声音又来了,平静,没有波澜,却带着无形的钩子,扯着他的神经。
江郁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抬起头,茫然地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铁门。
但那里空无一人。声音不是从那里传来的,是直接从他的头骨里,从他的意识深处钻出来的。
“抬头。”
命令简洁明了。
江郁的身体先于意志做出了反应,脖颈僵硬地抬起。
他甚至不知道周凛是否在看着他,也许通过那个摄像头?也许他就站在门外?这种不确定性放大了恐惧。
“看着我。”
看?看哪里?江郁的瞳孔慌乱地移动,最终定格在摄像头那个冰冷的红点上,仿佛那里就是周凛的眼睛。
“很好。”周凛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满意,“记住这种感觉,从现在起,你只需要感受我的存在。”
声音消失了。
地下室里重归那种令人窒息的模糊寂静,江郁维持着抬头的姿势,脖子很快开始酸涩,但他不敢动。
他怕违背那无声的命令会招致更可怕的后果,时间在粘稠的寂静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他只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膜里放大,咚咚,咚咚,像催命的鼓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
“渴了吗?”
周凛的声音再次突兀地响起。
江郁的喉咙本能地收缩了一下,干渴的感觉从未消失,只是在巨大的恐慌中被暂时压抑了,此刻被点破,那烧灼感立刻卷土重来,变本加厉。
但他不敢回答,他怕这是一个陷阱,承认渴求,会不会又换来“学狗叫”的羞辱?
“回答我。”周凛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渴。”一个沙哑得不像他自己的声音,从江郁干裂的嘴唇间挤了出来。
他甚至不确定这微弱的音节是否真的发出了声音,还是只是他喉咙的震动。
但周凛听到了。
“爬过来。”命令再次下达,“门口。”
江郁手脚并用地向前爬,链条的长度允许他到达门口。
冰冷粗糙的水泥地磨蹭着他的膝盖和手掌的皮肤,但他感觉不到疼,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个声音和即将到来的“赏赐”上。
他爬到门边,停下,卑微地伏低身体。
门没有开。
但门下那个用于递送食物的窄缝里,缓缓推进来一个东西——不是往常的不锈钢托盘,而是一个……狗用的那种、边缘不高的宠物食盆,塑料的,红色的,廉价而刺眼。
食盆里,是半盆浑浊的、带着些许漂浮物的水,看起来,像是从什么地方接来的剩水,甚至可能……更糟。
江郁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盆水,胃里一阵翻搅,屈辱感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
“喝。”周凛的声音简洁地命令道。
喝?喝这个?像狗一样,从这种盆里,喝这种来路不明的水?
残存的、属于“江郁”的骄傲在灵魂深处发出微弱的嘶吼,但身体的渴求,以及对违背命令后果的恐惧,更加强大。
他知道周凛在看着他,在等着他屈服,在享受着他尊严被一点点碾碎的过程。
他颤抖着,低下头,将嘴唇凑近那肮脏的盆边。
水的味道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冲进口腔。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小口小口地吞咽着。
每喝一口,都像是在吞咽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的喉咙,也灼烧着他所剩无几的羞耻心。
“很好。”周凛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出喜怒,“看来你终于认清自己的位置了。”
盆里的水很快见了底,江郁抬起头,嘴唇周围还沾着浑浊的水渍,眼神空洞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铁门。
“这三天,你的食物和水,都会这样提供。”周凛的声音平静地宣布,“你需要学会的,不是等待投喂,而是主动适应……你应得的一切。”
声音消失了。
江郁瘫坐在门边,看着那个红色的、肮脏的食盆,胃里翻江倒海。
他刚刚喝下去的是什么?会不会生病?周凛会不会在里面加了别的东西?
各种可怕的念头纷至沓来,但他没有吐,他甚至不敢吐,他知道,吐出来,可能连这样的水都没有了。
他慢慢爬回角落,将自己重新缩进阴影里。耳中的寂静变得更加难以忍受。
他开始出现幻听,仿佛能听到通风口那边又有轻微的刮擦声,能听到远处模糊的警笛声,甚至能听到自己过去同事呼唤他名字的声音……
但每一次,当他集中精神去听时,那些声音又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被处理过的模糊背景音,和周凛那随时可能响起的、主宰一切的声音。
时间失去了意义,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是白天还是黑夜。
困意袭来,但他不敢睡,他怕错过周凛的命令,怕在睡梦中遭受更可怕的对待。
就在他意识模糊,几乎要陷入昏睡时——
“郁犬。”
声音猛地将他惊醒,他一个激灵,立刻抬起头,望向摄像头。
“睡不着?”周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玩味,“看来是太兴奋了。”
“起来,走到房间中央。”
江郁挣扎着爬起来,拖着沉重的锁链,踉跄着走到地下室中央那片空地上。
“原地转圈。”命令接踵而至,“我不说停,不许停。”
屈辱的指令,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开始慢慢地、僵硬地原地转圈,链条随着他的动作在地上拖行,发出模糊的摩擦声。
一圈,两圈……眩晕感开始袭来,胃里那点浑浊的水在翻腾。
他不知道自己转了多久,十圈?二十圈?还是更多?他的脚步开始虚浮,身体摇晃。
“停。”
他猛地停下,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栽倒在地,他扶着膝盖,大口喘着气,眼前发黑。
“现在,跪下了。”周凛的声音冷硬,“为你心里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忏悔。”
江郁双膝一软,跪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膝盖撞击地面的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忏悔?为哪一桩?是为曾经试图反抗?还是为那一瞬间燃起的、可笑的希望?
他不知道该忏悔什么,只能低着头,浑身发抖。
寂静再次降临。这一次,持续的时间更长,长到江郁的膝盖从刺痛变得麻木,长到他的意识又开始模糊。
就在他几乎要撑不住倒下去的时候,周凛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距离极近,仿佛就贴在他的耳边低语,甚至能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热气——
“记住这种感觉,郁犬。”
“你的一切,包括你脑子里在想什么,都属于我。”
“别再做……不切实际的梦了。”
声音消失。
江郁维持着跪姿,彻底僵在原地,周凛……刚才就在门外?还是通过某种方式,将声音模拟得如此贴近?
巨大的恐惧和彻底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混凝土,将他从头到脚浇铸起来。
他逃不掉的。
永远也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