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

吴邪捏着那面镜子，指腹按在发带影像消失的位置，冰凉的铜面竟微微发烫。他抬头时，正好对上胖子骤然收紧的眉头——那半截发带是阿宁的死穴，也是他们心里不敢碰的疤。当年蛇沼里那只鸡冠蛇的毒牙，不仅带走了阿宁，也在吴邪记忆里啃出个黑洞，此刻被镜面骤然照亮，连带着十年前的血腥味都漫了上来。

“这他娘的是挑衅。”胖子摸出腰间的黑驴蹄子，在镜子上敲了敲，“甭管是粽子还是活物搞鬼，敢拿阿宁说事儿，胖爷我掘地三尺也得把它揪出来。”

吴邪没接话，他正盯着镜面上的地图。被云雷纹掩盖的线条里，有处被特意标红的符号，像个扭曲的“水”字，和他在西沙海底墓见过的禁婆图腾有几分重合。更怪的是，地图边缘有行极小的刻字，放大了看竟是用西夏文写的“沉龙泣血”。

“沉龙……湘西那片被淹的古墓，原先是在酉水底下？”吴邪翻出地图册，手指点在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位置，“十年前修水库时被淹，等于把整座墓封在了水下。”

话音刚落，铺子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风卷着片枯叶滚进来，落在吴邪脚边。张起灵不知何时站在门口，靛蓝色的连帽衫被风吹得鼓起来，他没看吴邪，径直走到桌前，指尖在镜面上的地图终点顿了顿——那里正是水库淹没区的中心。

“要去。”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指腹划过那道凝固的血痂，痂片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新的刻痕：三日内，水落石出。

三日后恰逢酉水枯水期，水库会开闸泄洪，水位能退下去半米。这是十年难遇的机会，像是有人掐着时间在等他们。

出发前夜，吴邪在灯下整理装备，突然听见镜子发出细碎的响动。他转头时，镜面正映出个模糊的场景：漆黑的墓室里，积满淤泥的石台上摆着口青铜棺，棺盖缝隙里渗着黑水，而棺前跪着个背影，蓝布衫被水浸得透湿，手里攥着的石笔正往棺壁上刻字，刻的赫然是镜面上的“沉龙泣血”。

“他在写什么？”吴邪凑近镜面，那背影猛地回头，空白的脸突然裂开道缝，缝里渗出的不是血，是浑浊的水，顺着下巴滴在石台上，竟晕开片蛇鳞般的纹路。

第二天清晨，三人抵达酉水岸边。泄洪后的河床裸露出大片青黑色的淤泥，像被剥掉皮的伤口。远处山坳里立着座废弃的水文站，铁牌上“龙盘嘴”三个字被水浸得发涨，倒过来读，正是“嘴盘龙”——湘西民间传说里专拖活人下水的水鬼别名。

张起灵率先踩进淤泥，靴底陷下去半尺，带出的泥里混着些碎骨。吴邪跟着下去时，忽然觉得脚踝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低头一看，淤泥里浮出半张人脸，皮肤泡得发白，眼窝处两个黑洞，竟和镜面上的人影一模一样。

“别动！”胖子甩过来一根登山绳，“是‘沉尸茧’，这墓里的尸体被水泡透了，皮肉跟淤泥长在一块儿，一动就拽着你往下沉！”

吴邪刚抓住绳子，就听见身后传来“哗啦”水声。回头时，那半张人脸突然睁开眼，瞳孔里映出幅画面：十年前，有人在这座墓里举着相机，镜头对准石台上的青铜棺，而棺边躺着的，是浑身是血的阿宁，她手里攥着的，正是那半截发带。

相机的镜头缓缓转过来，对准了画面外的人——那张脸，赫然是十年前带队打捞镜子的考古队长。

镜面里的人影，从来不是鬼魂。是有人在用青铜镜当媒介，倒放十年前的真相。

张起灵突然拽紧吴邪的胳膊，往淤泥深处指去。那里的水面正咕嘟咕嘟冒泡，浮出个青铜环，环上缠着的，是条完整的发带，红得像刚从血里捞出来，末端还系着枚蛇形吊坠——那是阿宁生前最常戴的饰物。

发带旁的淤泥里，插着半截石笔，笔尖刻着最后一个字：蛇。

吴邪突然想起蛇沼里的鸡冠蛇，想起阿宁临死前指向天空的手，想起那座被淹的古墓里，和镜子一起出土的，除了剥皮尸体，还有一整箱装着蛇卵的陶罐。

“不是水鬼，是蛇。”他喉结滚动，“有人在墓里养蛇，十年前的考古队，阿宁的死，全跟这有关。”

话音未落，脚下的淤泥突然剧烈晃动，青铜环周围的水面裂开道道缝隙，无数条青黑色的小蛇从缝里钻出来，鳞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头顶赫然长着小小的鸡冠。

张起灵抽出黑金古刀时，吴邪终于看清了——那些蛇的眼睛，和镜面上人影的眼窝一样，黑洞洞的，像是被人挖去了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