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是创世之初唯一的材料。
那是一种比黑暗更深沉、比虚无更广袤的寂静。没有光,也没有时间;或者说,光与时间都蜷缩在某个奇点之内,如同尚未孵化的雏鸟,沉睡着,等待一声啼鸣。
这啼鸣,源于一次偶然的、却又注定要发生的相遇。一片古老、庞大的星云,在漫无目的的漂流中,其核心处有一团物质,因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引力涟漪,轻轻颤动了一下。这一下,便打破了亿万年的平衡。如同在绝对平静的湖心,投下了一颗思想的石子。物质开始向中心缓慢地、却又无可逆转地塌陷、旋转。
起初,它只是一个漩涡,一个由尘埃和气体构成的、模糊不清的意念。但旋转带来了秩序,也带来了热量。数万年的引力博弈在瞬间(以宇宙的尺度而言)完成,核心的压力与温度终于点燃了沉睡的巨兽——氢,开始了向氦的聚变。于是,第一缕光,真正意义上的光,从这团混沌的中心刺了出来。
那是一团暴躁的、金白色的火焰,我们姑且称它为——“羲阳”。它的诞生,宣告了这片宇宙角落有了心跳。光芒所及,周围的尘埃被照亮,如同被唤醒的萤火虫,开始围绕着这崭新的太阳跳起永恒的圆舞。
我们的故事,并不在这颗恒星的烈焰中,而在那距离它恰到好处的、一片较为寒冷的区域里。在这里,更重的元素——碳、氧、硅、铁,以及构成生命蓝图所必需的一切微尘——在引力的耐心撮合下,开始碰撞、吸附、结合。它们像雪片一样,围绕着初生的羲阳旋转,逐渐聚集成大大小小的石块,石块再相撞,合并成更大的星子。
这是一个狂暴的童年期。整个空间如同一个巨大的、永不停歇的建筑工地,充满了撞击的巨响和四溅的火花。巨大的原行星们互相吞噬,争夺着轨道与物质。在这片混沌中,有一颗星子,因其位置与质量的幸运,开始脱颖而出。它贪婪地吸纳着周围的物质,体积不断膨胀,清空了自己轨道上的大部分邻居。
不知过了多少亿年,撞击渐渐平息。喧嚣散去,一颗新生的行星,静静地悬浮在它既定的轨道上。它通体炽热,表面是翻滚的熔岩海洋,散发着暗红色的光芒,像一颗刚刚淬炼出来、尚未冷却的金属球。没有大气,没有水,只有致命的辐射和绝对的空寂。它是一颗粗糙的、未经过雕琢的毛坯。
然而,就在这死寂的外表下,转变已然开始。重元素在内部沉降,轻物质向上漂浮。放射性元素衰变产生的热量,搅动着它的核心,催生出了初步的磁场。更重要的礼物来自远方——一些携带着水冰的彗星和小行星,如同宇宙的信使,穿越漫长的黑暗,接连不断地撞击在这颗滚烫的星球上。
每一次撞击,都是一次毁灭,也是一次馈赠。水冰在撞击中化为蒸汽,升腾而起,与星球内部通过火山活动释放出的气体(氮气、二氧化碳、水汽)混合,形成了最初的大气。这层稀薄而浑浊的“襁褓”,开始温柔地包裹住这颗星球。
当星球的表面终于冷却到足以让蒸汽凝结时,宇宙间最壮丽的一场雨,降临了。这场雨下了可能几千年,甚至几百万年。雨水灌满了撞击形成的低洼地带,汇聚成最初的、滚烫的海洋。
于是,当最后一场暴雨歇止,这颗星球第一次呈现出与它的兄长——“地球”——相似的面貌:蓝色的海洋,白色的云层,褐色与红色的裸露陆地。它静静地反射着羲阳的光芒,在漆黑的丝绒背景下,像一颗含着泪珠的、温柔的蓝宝石。
它准备好了。它拥有了光,拥有了水,拥有了大气,也拥有了漫长到近乎永恒的时间。生命的剧本,所需的舞台已然搭就。此刻,它只是一个安静的、美丽的星茧,等待着第一个奇迹的破茧而出。
我们,暂且称它为——“羲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