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肉包子 眼珠汤……
老板总在深夜端出热气腾腾的包子,馅料鲜红得诡异。
邻居说他家猫失踪那晚,曾闻到食堂飘出肉香。
我咬开包子时咬到了硬物,吐出来是半片的红色人类指甲。
后厨传来剁骨声,我借口上厕所推开了虚掩的门。
案板上躺着老板失踪多年的妻子,头颅正对向我微笑。
老板举着刀问我:“客人,眼珠汤要单煮还是和包子一起上?”
“幸福弄堂”最深处,有家只在午夜十二点后营业的食堂。没招牌,只在门楣下挂一盏昏黄的旧灯笼,火光在夜风里摇曳,像勾引,又像警告。我是新搬来的,就住在对面那栋老破小的三楼,窗户正对着食堂油腻的排气扇。连续失眠第七夜,胃里空得发慌,那灯笼的光和隐约飘来的、一种难以形容的肉香,像钩子一样挠着我的心尖。
邻居张姨,一个养了七只猫的独居老太,每次在楼道碰见我都欲言又止。直到今天下午,她倒垃圾时凑过来,压低声音:“小伙子,晚上别去那家食堂。”她眼神惶惶的,瞥着对面,“上周,我那只最肥的大橘,就是晚上没回来……那天半夜,我闻着那边飘出来的肉味,特别香,可是……”她吞了口唾沫,“可是带着点说不出的腥。”
我没太往心里去,一只猫的失踪能说明什么?也许只是老板炖了锅普通的肉汤。但“腥”这个字,像颗种子,落在了我被失眠和好奇煎熬的土壤里。
今夜,我又站到了窗前。排气扇隆隆作响,那股香气更浓烈了,带着一种霸道的、让人唾液急速分泌的鲜美,但细细去闻,似乎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底味。鬼使神差,我下了楼,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铃铛哑响。店里比想象中更逼仄,只有五六张旧木桌,光线昏黄得像是凝固的油脂。只有一个客人蜷在角落,脑袋几乎埋进碗里。老板站在柜台后,正用一块灰扑扑的布反复擦拭一只粗陶大碗。他很瘦,穿着沾满油渍的白色围裙,脸色是一种不见天日的苍白,手指细长,骨节突出。
“吃什么?”他抬头,眼睛深陷,目光浑浊,扫过我时没有任何温度。
我喉咙发干:“有……有什么?”
“包子。”他朝旁边蒸笼努努嘴,“刚出笼的。”
那蒸笼冒着近乎滚烫的白气,香气正是从那里来的。我点了点头。老板掀开笼盖,热气扑面,两个雪白的包子放在盘子里被推到我面前。那包子皮极白,暄软,但褶皱缝隙间,隐隐透出一种过于鲜艳的、几乎不自然的红晕。
我在离柜台最近的桌子坐下。拿起一个包子,手感沉甸甸的,烫手。香味直往鼻子里钻,胃里像有只手在抓。我吹了吹,一口咬下。
馅料滚烫,汁水充盈,那味道……无法形容的鲜,但鲜得有点怪异,腻口。然后,我的牙齿磕到了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肉馅里的硬物。很小,但质地分明。
我下意识地吐在餐巾纸上。黏糊的肉馅里,混着一片微小的、弧形的硬片。借着昏光,我仔细看——半片指甲,人类的指甲,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蛮力撕断的。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指甲根部,嵌着一颗极其微小的、深褐色的痣。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张姨的话,那丝若有若无的腥气,老板苍白的面孔,瞬间在我脑子里炸开。我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抬头,发现老板不知何时已经不在柜台后了。
后厨方向,传来沉闷而有规律的声响。
咚。咚。咚。
是剁骨头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不紧不慢,带着一种令人齿冷的耐心。
我必须去看看。这个念头疯狂而强烈。我扶着桌子站起来,尽量不发出声音,朝着那扇虚掩的、通往更深黑暗的木门挪去。
“厕所。”我哑着嗓子对空无一人的店面说,像是解释,又像是给自己壮胆。
剁骨声还在继续。我轻轻推开那扇门。
门后是一条短暂的黑暗走廊,尽头有光,更亮些,是那种惨白的手术灯的光。血腥味和生肉的气味浓得几乎让人窒息。我蹑手蹑脚地靠近,躲在门框边的阴影里,朝里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沾满暗红污渍的木制案板。案板上……躺着一个人形。不,确切说,是一具被分解了一半的尸体。皮肤苍白浮肿,长发散乱地垂落。然后,我看到了那颗头。它被随意地放在案板一角,脸正对着门口的方向。
长发遮住了部分面容,但我能看清那双空洞睁着的眼睛,以及嘴角……嘴角似乎向上弯起一个极其诡异的弧度。她在笑。对着我笑。
我认得那张脸。虽然浮肿变形,但我绝对在小区老旧的公告栏上见过——寻人启事,老板的妻子,失踪三年了。
恐惧像冰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头顶,四肢百骸一片僵硬。
剁骨声停了。
一个身影挡住了灯光,巨大的阴影将我笼罩。老板站在我面前,手里还提着那把厚重的剁骨刀,刀尖滴着暗红色的液体。他的围裙已经被染得看不出本色。
他看着我,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平静地,用那种惯常的、毫无波澜的语调问:
“客人,眼珠汤要单煮,还是和包子一起上?”
那把还在滴血的剁骨刀,离我的鼻尖只有几公分。浓烈的血腥味和生肉气息混杂着后厨潮湿的霉味,直冲脑门。老板就站在那里,堵死了唯一的出口,苍白的面孔在惨白的灯光下像一张浸过水的纸,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睛,像两个黑洞,吸走了我所有的温度和思考能力。
“眼珠汤要单煮,还是和包子一起上?”
他的声音平铺直叙,没有威胁,没有催促,就像在问“豆浆要甜的还是咸的”一样平常。正是这种可怕的平常,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砂纸磨过,发不出一点声音。胃里刚才吃下去的包子馅此刻翻江倒海,带着那半片带痣指甲的触感,一起涌上喉咙口。
我不能吐。不能晕。不能尖叫。
求生本能像一根细丝,勉强吊着我即将崩溃的神经。我强迫自己把视线从案板上那具可怕的残骸和那颗微笑的头颅上移开,聚焦在老板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我的腿在抖,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一……一起……” 我听到自己发出一种极其干涩、陌生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一起上……热乎点。”
说完这句话,我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我必须表现得“正常”,必须像一个没发现异常的、只是误入后厨的普通食客。任何一丝惊慌,都可能让那把剁骨刀立刻劈下来。
老板浑浊的眼珠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也许是我的错觉。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侧身让开了一点空间,足够我挤出去,但刀尖依然若有若无地指向我。
我几乎是贴着墙,手脚并用地挪出了后厨。重新回到相对昏暗的店面,那盏昏黄的灯笼光此刻看起来如同地狱的引路灯。角落里的那个食客依旧埋着头,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毫无反应,仿佛只是一尊雕塑。
我踉跄着回到原来的座位,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桌子上的盘子里,还剩下那个被我咬了一口的包子,馅料的鲜红此刻看起来触目惊心。我死死地盯着柜台方向,耳朵竖起来,捕捉着后厨的任何动静。
剁骨声没有再响起。取而代之的,是轻微的、液体被搅动的声音,还有碗碟碰撞的细碎声响。他……真的在煮汤?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我的大脑疯狂运转,思考着任何逃跑的可能性。门离我大约十步远,但如果我冲向门口,老板肯定会听到。这扇老旧的木门开关会不会发出巨大的声响?他会不会立刻追出来?
就在我几乎要被恐惧压垮时,老板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粗陶碗走了出来。碗里是浑浊的、泛着油花的汤水,看不清内容物。他把碗放在我面前,和那个吃剩的包子盘放在一起。
“慢用。”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说完就转身回到了柜台后面,拿起那块脏布,又开始擦拭那只永远擦不干净的碗。但他的视线,似乎总有意无意地扫过我这边。
汤很烫,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味,既有点像味精调出的浓烈鲜味,又隐隐带着一丝……蛋白质烧焦的糊味?我死死地盯着汤面,冷汗浸透了我的后背。我不敢看,但又忍不住去想,汤里会不会浮着……
我用眼角的余光瞥向柜台。老板似乎专注于擦碗,但那只骨节突出的手,放在柜台下面。
我必须做点什么。我不能坐在这里等死。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甚至带上一点刻意的讨好:“老……老板,这包子味道真特别,是什么肉啊?”
老板擦碗的动作停了一下。他抬起头,那双黑洞般的眼睛看向我,嘴角似乎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比案板上那颗头颅更僵硬、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是猪肉。”他慢悠悠地说,声音低沉,“放心,都是好肉。”
他的目光转向我面前那碗一动未动的汤,补充道:“汤要趁热喝,凉了……味道就变了。”
我知道,我不能再待下去了。每一秒都是煎熬。我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老板,多少钱?我……我有点急事,得先走了。”我尽量让语气显得匆忙,而不是恐慌。
老板没动,只是看着我,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店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角落里那个食客微弱的咀嚼声(如果那真的是咀嚼声的话)。
几秒钟后,他才缓缓报出一个数字。
我手忙脚乱地掏出钱包,看也没看就抽出一张钞票拍在桌子上,远远多于包子和那碗“汤”的价格。
“不用找了!”
说完,我转身,用尽全身的克制力不让自己跑起来,一步一步,尽量平稳地走向那扇门。我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冰冷的视线,像实质一样钉在我的脊梁骨上。
手碰到冰冷的门把手,用力一拉。
门开了。深夜冰冷的空气涌进来,让我打了个寒颤。
我一步跨出门槛,不敢回头,朝着弄堂有光的方向拼命走去。起初是快走,然后是小跑,最后几乎是狂奔起来。肺部火辣辣地疼,但我不敢停下,仿佛只要慢一步,就会被身后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吞噬。
我一直跑到弄堂口,看到马路上的路灯和偶尔驶过的车辆,才敢停下来,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回头望去,“幸福弄堂”深处,那盏昏黄的灯笼依旧亮着,像一只窥视人间的恶魔之眼。
第二天,我发起了高烧,连续几天噩梦不断。病好后,我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搬离了那个地方。我再也没有回去过,也再也没有在深夜去过任何一家陌生的餐馆。
只是偶尔,在新闻报道里看到某个关于失踪人口的片段,或者在菜市场闻到某种过于浓烈的肉香时,那个深夜食堂,老板苍白的面孔,案板上微笑的头颅,以及那碗冒着热气、我最终一口未动的“眼珠汤”,都会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而那个关于包子馅料的疑问,和柜台下老板那只骨节突出的手里可能握着的东西,成了我永远不敢去深究、却也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 那家食堂,还在营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