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航屏幕上,“距离目的地还有500米”的提示音在空旷的山路上显得格外清晰。陈薇皱着眉头,又看了一眼手机订单上的地址——“云雾路444号,山居闲情民宿”。
“这地址……真不吉利。”副驾上的男友林峰嘟囔了一句,试图调节一下车内有些沉闷的气氛。他们原本预定的热门民宿临时出了状况,仓促间才找到了这家评分不高却还有空房的“山居闲情”。
陈薇没接话,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被车灯切割开的浓重夜色。山路蜿蜒,雾气不知何时弥漫开来,能见度越来越低。终于,在拐过一个急弯后,一栋三层楼高的老旧建筑出现在视野里。暗红色的外墙在惨白车灯照射下显得斑驳陆离,门口挂着的两盏灯笼,发出昏黄摇曳的光,勉强照亮了门牌——云雾路444号。
“就是这儿了。”陈薇停好车,深吸了一口气。
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劣质线香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前台空无一人,只有一盏绿色的老式台灯亮着。他们按了按铃铛,好一会儿,一个穿着褪色蓝布褂子、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的老太太才慢吞吞地从后面踱出来。她没说话,只是用一双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们,然后默默递过来一把黄铜钥匙,钥匙牌上刻着“304”。
“早餐七点到八点半。”老太太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指甲刮过木头。她指了指楼梯的方向,便又缩回阴影里去了。
木制楼梯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塌陷。走廊又长又暗,墙壁上贴着暗色花纹的壁纸,有些地方已经卷边、剥落,露出后面黑黢黢的霉斑。304房间在走廊尽头。打开门,房间倒是比想象中宽敞,但家具都是老旧的样式,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霉味更重了。
“将就一晚吧,明天一早就走。”林峰放下行李,试图让气氛轻松点。
夜深了,山风刮过窗户,发出呜呜的声响。陈薇睡得很不踏实,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听到走廊外有细微的脚步声,很轻,很慢,来来回回,像是在踱步。她推了推身边的林峰,林峰嘟囔着“是风”,又沉沉睡去。
但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最后竟停在了他们的房门外。紧接着,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咔哒。
陈薇瞬间惊醒,心脏狂跳。她屏住呼吸,死死盯着房门。门把手轻微地动了一下,但门没开。外面安静了几秒,然后,那脚步声又响起了,慢慢远去。
是梦吗?她不敢确定,恐惧让她浑身冰凉。她摇醒了林峰,把刚才的事告诉他。林峰也紧张起来,起身检查了门锁,确认是从里面反锁好的。
“可能是风吹的,或者……别的客人走错了?”林峰的声音也有些发虚。
后半夜,两人都没怎么睡好。天刚蒙蒙亮,他们就决定立刻离开。下楼时,前台依然只有那个老太太,正背对着他们,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个花瓶。
“退房。”林峰把钥匙放在台上。
老太太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拿起钥匙,浑浊的眼睛扫过他们略显苍白的脸,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一个难以察觉的诡异弧度。
“昨晚睡得好吗?”她突然问,声音依旧沙哑。
陈薇心里一紧,下意识地避开她的目光。
老太太没等回答,又低下头,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音量,喃喃低语:“304……那间房……之前的客人,也是像你们一样,一大早就急着要走……”
这句话像一股冰水,瞬间浇透了陈薇的全身。她猛地想起半夜那个试图开门的“人”,想起那徘徊的脚步声。
他们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民宿的大门,发动汽车,飞快地驶离。直到后视镜里那栋暗红色的建筑彻底消失在浓雾中,陈薇才稍微松了口气。
她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想再看看那家民宿的订单信息,算作是这场糟糕经历的终结。然而,当她打开预订平台的订单历史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订单记录里,清清楚楚地显示着她昨天预定的民宿名称和地址——
“云雾路444号,山居闲情民宿”。
但在订单下方,原本应该是民宿官方图片的位置,此刻却变成了一张黑白的老照片!照片上,正是那栋暗红色的三层小楼,只是看起来更加破败,门口挂着的不再是灯笼,而是两个白色的招魂幡!照片下方还有一行模糊的小字,她放大图片,艰难地辨认着:
“本店始于民国二十二年,历经沧桑,欢迎下一位……长住客。”
陈薇的手指冰凉,她颤抖着点开评论区。之前寥寥几条“环境清幽”、“价格实惠”的好评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带着时间戳的留言,内容却让她毛骨悚然:
“住进304就再也出不去了……” —— 用户名:徘徊的旅人1975
“半夜总有人敲门,千万别开!” —— 用户名:后悔的过客1988
“老板娘不是人!她在数房客!” —— 用户名:逃过一劫1999
“304房间的壁纸后面,有东西……” —— 用户名:最后的留言2003
所有的留言,都停留在2003年。
陈薇猛地抬头,看向正在开车的林峰,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目光掠过车窗外的后视镜,瞳孔骤然收缩。
镜子里,那栋本应已被远远甩在身后的暗红色民宿,在浓雾中若隐若现。三楼的某个窗口,似乎……正站着那个穿蓝布褂的老太太,苍白的面孔正对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手里好像还拿着那把黄铜钥匙。
是错觉吗?还是……它一直都在那里,等待着下一批“客人”?
车子加速,拐过山弯,民宿终于彻底从镜子里消失。但陈薇知道,有些东西,比如那串黄铜钥匙的冰冷触感,比如老太太那句意味深长的低语,还有那张黑白照片和诡异的留言,已经像跗骨之蛆,深深烙在了她的记忆里。
444号民宿,它还在那里。在云雾深处,等待着下一个迷路的灵魂。
车子在盘山公路上疯狂行驶,直到看见山脚下第一个城镇的灯火,陈薇才感觉那口堵在胸口的气稍微顺了一些。林峰把车停在路边一家24小时便利店的灯光下,两人脸色煞白,手心全是冷汗。
“刚才……刚才镜子里的……”陈薇声音发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是错觉,雾太大,看花眼了。”林峰打断她,语气急促,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他夺过陈薇的手机,盯着那张黑白照片和下面的留言,手指划过屏幕,试图刷新或退出重进,但页面像是被固定住了,订单信息和那些来自“过去”的评论纹丝不动。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林峰低吼一声,烦躁地想把手机扔了,又强行忍住。他尝试拨打预订平台的客服电话,听筒里只有忙音。
恐惧并没有因为离开那片山区而消散,反而像不断扩散的墨迹,渗透进每一个毛孔。回到城里后,两人都大病了一场,高烧、噩梦连连,梦里永远是那条无尽的黑暗走廊和试图转动门锁的“咔哒”声。
病稍好后,陈薇像是着了魔,开始疯狂搜索一切关于“云雾路444号民宿”的信息。她翻遍了网络档案、旧报纸数据库,甚至托关系查询当地的城建记录。
线索零碎而惊悚。
“云雾路”确实存在,但那是一片早已废弃多年的老山区,据说多年前因为一场诡异的山体滑坡,导致整个小村落几乎被掩埋,幸存的几户也早已迁走,道路荒废,官方地图上甚至模糊了具体标识。关于那场山体滑坡的记载语焉不详,只提到发生在某个雨夜,伤亡……不明。
在一份扫描版的几十年前的地方小报角落里,陈薇找到了一则模糊的短讯:“云雾山區疑發生惡性案件,一家庭旅社多人失蹤,警方搜尋無果,旅社老闆娘亦下落不明。”报道的日期,恰好是那些诡异留言中断后的不久。
而最让她血液冻结的发现是,在一张极为模糊的、拍摄于更早年代的老照片上,她辨认出了那栋建筑的轮廓——暗红色的三层小楼,门口挂着的,正是她在订单照片上看到的白色招魂幡!照片说明写着:民國年間,雲霧山義莊舊照。
义庄!那是停放无名尸体的地方!
所有线索像冰冷的碎片,拼凑出一个令人绝望的真相:他们那晚入住的,根本不是什么民宿,而是一个早已废弃、建立在古老义庄旧址上的、充满死亡和失踪传闻的鬼域。那个脸色苍白的老太太,那个试图在半夜打开他们房门的“东西”,那些来自几十年前的留言……一切都不是幻觉。
巨大的后怕和更深的恐惧几乎将陈薇吞噬。她删除了订单记录,拉黑了任何与那晚相关的信息源,强迫自己不再去碰触。林峰更是绝口不提,仿佛那只是一场需要被遗忘的噩梦。
生活似乎逐渐回到了正轨。他们换了工作,搬了家,努力用忙碌和崭新的环境覆盖那段恐怖的记忆。
一年后的某个雨夜。
陈薇加班到很晚,独自回到他们新租的公寓。楼道里的声控灯似乎坏了,忽明忽灭。她快步走到自家门口,低头在包里翻找钥匙。
突然,她感觉背后似乎有视线。猛地回头,空荡荡的走廊尽头,阴影里好像站着一个人影,轮廓有些熟悉。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声控灯恰好在此时熄灭,黑暗将她吞噬。
她慌忙跺脚,灯光重新亮起。
走廊尽头,空无一人。
是错觉,一定是太累了。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找出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门锁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异常清晰。
然而,就在门开了一条缝的瞬间,陈薇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从门内,飘出了一股极其微弱、但她这辈子都忘不掉的气味——混合着霉味和劣质线香的、属于444号民宿的独特气味。
她僵在门口,心脏疯狂擂鼓,几乎要跳出胸腔。她不敢推门,也不敢后退。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响了一声,是短信提示音。在这死寂的恐怖时刻,这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掏出手机,屏幕亮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发件人是一串乱码。
信息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穿了她所有的伪装和强装的平静:
“304房客,欢迎回来。这次,准备长住了吗?”
短信下方,自动加载出一张小小的图片预览——正是那栋暗红色民宿的黑白照片,三楼的窗口,那个穿蓝布褂的老太太,正清晰地站在那里,隔着屏幕,对着她微笑。
陈薇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手机脱手掉落在地。
她面前的房门,却在这时,被从里面,缓缓地……推开了一条更宽的缝隙。
门后,是深不见底的、熟悉的黑暗。以及,那若有若无的、徘徊的脚步声。
手机摔在地毯上,闷响一声,屏幕碎裂,但那行字和那张黑白照片,却像烙铁一样印在了陈薇的视网膜上。门缝后涌出的霉味更浓了,几乎实质化,带着地下深处的阴冷湿气。
“林峰……?” 她颤抖着,向门内的黑暗试探地喊了一声,声音干涩得不像她自己。没有回应。只有那徘徊的脚步声,停了片刻,似乎在门后的黑暗中……侧耳倾听。
不,不是林峰。林峰今晚出差,根本不在家。
陈薇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求生本能压倒了僵直,她猛地向后撤步,想将门狠狠撞上。但就在她发力的一瞬间,门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从里面吸住,纹丝不动。那扇普通的防盗门,此刻重若千钧。
反而,门缝更扩大了一些。一只苍白、布满褶皱的手,轻轻搭在了门内侧的边缘。指甲很长,颜色灰暗。
是那个老太太的手!
极致的恐惧带来了荒谬的清醒。陈薇放弃关门,转身就想往楼下跑。可当她回头,心脏几乎停跳——身后哪还有什么楼道?熟悉的邻居门牌、电梯指示灯、安全出口的绿光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限延伸的、贴着暗色花纹剥落壁纸的走廊,头顶是那盏昏黄摇曳、永无尽头的吊灯。
她还在444号民宿里!或者说,444号民宿,跟她回家了。
“嘎吱……嘎吱……”
脚步声再次响起,不疾不徐,从她身后的房门内传来,正一步步走向门口。
陈薇头皮发麻,不顾一切地沿着走廊狂奔。两边的房门紧闭,门牌号模糊不清。她记得楼梯的方向,拼命跑去,可走廊仿佛没有尽头,她经过一扇又一扇门,304的房门却总在下一个转角阴森地等着她。
她停下来,扶着墙壁大口喘息,绝望地环顾四周。墙壁上卷边的壁纸下,那些黑黢黢的霉斑,似乎在她注视下缓缓蠕动,组成了扭曲的人脸轮廓。
“滚开!”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用指甲去抠刮那些霉斑。
指甲下传来湿滑粘腻的触感,还有一股腐臭。霉斑下,根本不是墙体,而是……某种无法言说的东西。
脚步声近了。
就在她身后不远处。
陈薇不敢回头,拼尽最后力气向前冲,终于看到了楼梯口。她连滚带爬地下去,却不是通往出口的一楼大厅,而是更加阴暗、潮湿的地下室。空气里的霉味和线香味浓到令人作呕。
地下室里堆满了蒙尘的旧物,隐约可见是一些老式家具和行李箱。正中央,摆放着几张简陋的木板床,上面盖着白色的、但已发黄污损的布单,勾勒出人形的轮廓。
义庄!这里才是它真正的核心!
那个沙哑干涩的声音,在她耳边幽幽响起,带着一丝满意:“到了……还是这里最舒服,对不对?”
陈薇猛地转身,看到那个蓝布褂老太太就站在楼梯阴影下,手里捏着那把黄铜钥匙,脸上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
“放我走!求求你!” 陈薇瘫软在地,涕泪横流。
老太太缓缓摇头,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走?订单……还没结束呢。” 她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那些盖着白布的人形轮廓,“你看,他们……都选择了长住。304,一直给你们留着位置。”
这时,陈薇惊恐地发现,离她最近的一张木板床上,白布下勾勒的轮廓异常熟悉——那身高,那体型……是林峰!
她尖叫着扑过去,一把掀开白布。
下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块潮湿的木板,和一股更浓郁的腐败气味。
“他……还没到时间。” 老太太的声音带着嘲弄,“但你,时间到了。”
黄铜钥匙在她手中发出幽暗的光。
陈薇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从四面八方涌来,包裹住她,挤压她。她的视线开始模糊,身体变得沉重,意识像沉入冰海。最后看到的,是老太太向她伸来的、那只苍白的手,和耳边回荡的、来自几十年前那些留言的混杂低语:
“住进304就再也出不去了……”
“老板娘在数房客……”
“壁纸后面有东西……”
……
几天后,出差归来的林峰发现陈薇失踪了。报警,调查,一无所获。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只有林峰知道,这件事一定与444号民宿有关。他陷入巨大的愧疚和恐惧,开始酗酒,每晚被噩梦折磨。
一年后的同一天,雨夜。
林峰醉醺醺地回到他和陈薇最后租住的公寓(他后来因为经济原因没能搬走)。楼道灯坏了,他骂骂咧咧地摸出钥匙。
插进锁孔,转动。
“咔哒。”
门开了。
一股熟悉的、让他灵魂战栗的霉味和线香气味,从门内缓缓飘出。
林峰瞬间酒醒,僵在门口,浑身冰凉。
客厅没有开灯,但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他看见,客厅的沙发上,背对着他,坐着一个穿蓝布褂的熟悉身影。
沙发的另一端,似乎还坐着一个人影,轮廓像极了失踪的陈薇,但僵硬得像一尊雕像。
那个背对他的老太太,缓缓地、缓缓地,开始转过头来……
林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连滚带爬地逃下了楼,从此精神失常。
而那间公寓,据说后来租住的每一任住户,都会在某个雨夜,隐约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闻到一股奇怪的霉味,然后……很快便会搬离,或者,神秘消失。
444号民宿,从未放过它的“客人”。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每一个曾被它标记的灵魂周围,悄无声息地……扩张它的疆域。而那把黄铜钥匙,或许正悬在某个意想不到的门口,等待着下一次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