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禹极篇·终）
张极的公寓在老城区的顶楼，窗外能看到爬满爬山虎的红砖墙。他刚把最后一个纸箱搬进卧室，就听到门铃被按得急促，“叮咚叮咚”的声响撞在空荡的房间里，带着熟悉的、不容拒绝的意味。
打开门，张泽禹果然倚在门框上，背着双肩包，白衬衫的领口松了两颗扣子，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张老师，搬家怎么不叫我？”
“我自己能行。”张极侧身让他进来，目光落在他身后那个半人高的行李箱上，眉峰不自觉地蹙起，“你这是……”
“哦，这个啊。”张泽禹踢了踢行李箱，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租的房子出了点问题，房东要收回，暂时没地方去。”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刻意装出来的无辜，“张老师，能不能收留我几天？就几天。”
张极看着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十年前，镜中的张泽禹也是这样，用最无辜的表情说着最不容拒绝的话，然后堂而皇之地闯入他的生活，替他做决定，替他挡风雨。
“不行。”他别开脸，声音硬邦邦的，“学校附近有很多民宿，我可以帮你联系。”
“可是民宿好贵啊。”张泽禹凑近一步，几乎要贴到他身上，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张老师你这么好心，肯定不忍心看我睡大街吧？而且我们这么熟，住在一起也方便，你还能顺便指导我功课呢。”
“谁跟你熟……”张极的话没说完，就被张泽禹塞了个东西在手里。低头一看，是颗用糖纸包着的水果糖，橘子味的，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味道，也是张泽禹每次“替他”解决麻烦后，一定会塞给他的奖励。
指尖的糖纸有点皱，带着点温热的触感，像十年前那个雨天，张泽禹离开前，最后放在他手心的那颗。
张极的心脏猛地一缩。
“就住一周，好不好？”张泽禹的声音放软了，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我睡沙发就行，保证不打扰你。”
他看着对方眼里的坚持，看着那颗橘子糖，最终还是没忍住，轻轻“嗯”了一声。
***张泽禹显然没打算遵守“睡沙发”的承诺。
第一天晚上，他抱着枕头可怜兮兮地站在卧室门口：“沙发好硬，我睡不着。”
张极没理他，关上了门。
第二天，他在客厅“不小心”打翻了水杯，水流到沙发上，摊开手一脸无奈：“看来只能委屈一下，跟张老师挤挤了。”
张极看着他眼底的狡黠，突然觉得又气又笑。这个张泽禹，和十年前那个镜中人，真是越来越像了。
最终，张泽禹还是睡到了卧室的地板上，铺着厚厚的毯子，离张极的床只有一步之遥。
夜深人静时，张极躺在床上，听着地板上均匀的呼吸声，心里一片柔软。他侧过身，借着窗外的月光，看着那个蜷缩在毯子上的身影，突然觉得这十年的等待和封闭，好像都有了意义。
张泽禹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呢喃：“张极……别躲……”
张极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闭上眼睛，假装熟睡。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
张泽禹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每天跟着张极去学校，他上课，张极就在办公室备课；他下课，就准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背着两人的包，笑眯眯地等他下班。
同事们都打趣：“张老师，你这学生跟你也太亲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弟弟呢。”
张极每次都红着脸解释，张泽禹却在一旁笑得一脸得意，偶尔还会故意说：“我们不止是师生，关系可亲近了。”
这天傍晚，张极刚走出教学楼，就看到张泽禹站在梧桐树下，被几个女生围着。其中一个女生手里拿着情书，脸颊通红，显然是在告白。
张极的脚步顿了顿，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烦躁。
“不好意思啊。”他听到张泽禹的声音，带着礼貌的疏离，“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女生们失望地散开了。张泽禹转过身，正好对上张极的目光，脸上的疏离瞬间褪去，换上灿烂的笑，朝着他跑过来：“张老师，我们回家吧。”
“那个女生……”张极想说点什么，却被张泽禹打断。
“不用理她们。”张泽禹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教案，指尖不经意地蹭过他的手背，“我心里只有一个人。”
他的眼神很亮，直直地看着张极，像在说一个藏了很久的秘密。
张极的心跳突然加速，不敢再看他，低头快步往前走：“快点走吧，晚了菜市场就关门了。”
张泽禹笑着跟上去，脚步轻快，像踩在云端。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回到家时，张极正在厨房做饭，张泽禹就靠在门框上看着他。暖黄的灯光落在张极的侧脸上，柔和了他的轮廓，锅里的番茄汤咕嘟作响，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张老师。”张泽禹突然开口，“我找到房子了。”
张极的动作顿了顿，握着锅铲的手紧了紧，声音有点哑：“哦，是吗？什么时候搬？”
“不搬了。”张泽禹走过来，从身后轻轻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声音低沉而清晰，“我觉得住在这里挺好的。”
他的怀抱很暖，带着点阳光的味道，和记忆里镜中人那个带着凉意的拥抱不同，却同样让张极无法抗拒。
“张极。”张泽禹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像羽毛轻轻拂过，“十年前我离开，是因为你不需要我了。但现在我回来了，是因为我需要你了。”
“我不想再当你的镜中人，不想替你活着。”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我想当张泽禹，想和你一起上班，一起回家，一起做饭，想让你看着我，只看着我。”
锅里的汤溢了出来，溅在灶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张极转过身，看着张泽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爱意，突然笑了。
他抬手，轻轻抚摸张泽禹的脸颊，指尖划过他左耳那颗痣，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好啊。”他说，声音带着释然的温柔，“那以后，每天放学都等我一起回家。”
张泽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盛满了星光。他低下头，轻轻吻上张极的唇，带着番茄汤的酸甜，和等待了十年的，终于得以圆满的温柔。
窗外的月光升了起来，照亮了客厅里那盆长势正好的薄荷，也照亮了卧室里交握的双手。
镜子里的影子走了十年，终于以真实的模样，回到了他的身边。
从此，不用再借谁的勇气，不用再藏谁的秘密。
他们会一起上班，一起回家，一起走过往后的漫长岁月。
因为这一次，镜面内外的人，终于站在了同一片阳光下，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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