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劫(禹极篇)
幽冥与人间的结界交汇处,有片常年弥漫着薄雾的竹林。张极背着半篓刚采的“醒魂菇”走在前面,玄色衣袍扫过沾着露水的草叶,留下一串湿漉漉的痕迹。
“慢点走,等等我。”张泽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笑意。他手里把玩着枚刚捡的墨色石子,步伐闲散,折扇在指尖转得飞快——这是他们难得的“出游”,避开了枉死城的阴煞,也躲开了轮回镜的流光,只像两个普通的幽冥住民,来这结界边缘采些灵草。
张极的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只是闷闷地应了声:“嗯。”
他其实不太会和张泽禹独处。这个掌管轮回镜的镜灵,总爱用那双含笑的眼睛看他,看得他心头发紧,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就像此刻,听到张泽禹的声音,他指尖的醒魂菇都攥得紧了些。
薄雾中突然卷起一阵阴风,带着刺人的寒意。张极的瞳孔猛地收缩——是心魔!这结界处偶尔会滋生心魔,专挑灵力不稳者下手,而他最近因为守着枉死城的厉鬼,煞气本就淤积,此刻竟成了心魔的目标。
“小心!”张泽禹的反应极快,折扇“唰”地展开,挡在张极身前。可他没料到,心魔的速度更快,已顺着张极的煞气钻进他的识海。
张极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周身的黑气疯狂翻涌,原本漆黑的瞳孔染上猩红。他猛地抬手,凝聚起枉死城最烈的煞力,竟直直拍向张泽禹的胸口——那是能撕碎厉鬼的力道,落在灵体上,足以魂飞魄散。
“张极!”张泽禹的瞳孔骤缩,他能躲开,却在看到张极眼底那抹挣扎的猩红时,生生顿住了脚步。
“噗——”
煞力结结实实地落在他胸口,折扇被震得粉碎,墨色的灵力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四散飞溅。张泽禹踉跄着后退几步,嘴角溢出深色的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就在这时,张极识海里的挣扎突然爆发。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张泽禹,看着那抹刺目的深色血迹,猩红的瞳孔骤然清明,周身的黑气瞬间溃散。
“泽禹!”他疯了一样扑过去,指尖颤抖着想去碰张泽禹的伤口,却又怕弄疼他,“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心魔……我被控制了……”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声音里的恐慌几乎要将自己淹没。他怎么会对张泽禹动手?那个总爱捉弄他、却会在他煞气失控时偷偷用镜光安抚他的张泽禹,那个他藏在心底不敢说出口的人……
张泽禹慢慢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像纸。他看着张极,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里,此刻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失望,像被寒潭冻住的光。
“我知道。”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气音,“我知道是心魔。”
可这不是借口。
张极的心猛地一沉。他看懂了张泽禹眼底的失望——不是因为受伤,而是因为这份失控背后,藏着连心魔都能利用的、他从未宣之于口的挣扎与疏远。
张泽禹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没再看张极一眼,只是弯腰捡起半片断裂的扇骨,转身就往竹林深处走。他的背影在薄雾中显得格外单薄,每一步都像踩在张极的心上。
“泽禹!你别走!”张极想去追,双腿却像灌了铅,“我……”
他想说什么?说他其实每次被捉弄都偷偷在笑?说他把张泽禹落在枉死城的每枚石子都收着?说他守着这阴森的城,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知道张泽禹的轮回镜就在不远处?
这些话堵在喉咙里,像被心魔扼住了呼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泽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雾里,连最后一点灵力波动都彻底隐去。
竹林里只剩下张极一个人,半篓醒魂菇散落在地,沾了泥土,像他此刻狼狈的心。
他慢慢蹲下身,将脸埋进膝盖。枉死城的煞气再烈,也比不上此刻心口的疼。他知道张泽禹不会回来了,那眼神里的失望太沉,像块巨石,压垮了他们之间所有没说出口的默契。
原来喜欢是藏不住的,失望也是。
张极站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没有采灵草的闲情,没有并肩的笑语,只有空荡荡的路,和满袖的凉风。
回到枉死城时,城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在为谁送行。他走到平日里张泽禹最爱坐的那块黑石旁,指尖抚过上面模糊的刻痕——那是张泽禹无聊时刻下的小狐狸,像极了他自己。
“对不起……”他低声说,声音哽咽,“我喜欢你啊……”
可这句话,那个被他伤了心的人,再也听不到了。
黑气重新缠绕上他的周身,却暖不了冰冷的指尖。张极靠着黑石慢慢滑坐下来,第一次在这阴森的城里,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的家还在,却空了。那个总爱带着折扇闯进来的身影,再也不会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