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皓（3）

张极用了三个月时间，才把家里的痕迹收拾妥当。

他没有扔掉父母的旧毛衣，只是叠得整整齐齐收进樟木箱；姐姐书桌上那本没看完的童话书，他用透明塑料袋封好，摆在书架最上层；连婴儿房里那只被遗落的布老虎——大概是匆忙中忘了带，他都洗干净晾在阳台，每天早上会对着它说一句“今天天气不错”。

然后他挂出了招租信息，租金定得极低，条件只有一个：“阁楼与二楼东侧三间房，禁止入内。”

第一个租客是对刚毕业的情侣，看到二楼那三间房的门都挂着黄铜锁，忍不住问：“里面放了什么贵重东西？”

张极正在换门锁，闻言头也没抬：“不关你的事。”他手里的螺丝刀拧得极紧，新换的指纹锁泛着冷光，“密码锁的密码是zjzzy，指纹库里有几个预设指纹，别乱碰。”

情侣没再多问，大概是被他周身的寒气吓到了。

***日子开始变得像上了发条的钟。

张极每天早上七点准时去学院，下午五点准时回家——不是那个充满烟火气的家，是变成出租屋的空壳。他会绕开租客的活动区域，径直走向二楼，从口袋里摸出消毒喷雾，对着父母房间的门把手、姐姐书桌上的台灯、婴儿房的摇篮，仔仔细细喷一遍，再用干净的抹布擦得锃亮。

阁楼的门永远锁着，那是他以前的房间。他偶尔会站在楼下看一眼，暗元素在指尖凝成钥匙的形状，却迟迟插不进锁孔。那里有他偷偷藏起来的元素石标本，有姐姐送他的第一支钢笔，还有……苏新皓上次落下的一块手帕，上面还沾着淡淡的圆柚香。

他没扔掉，却也没勇气再上去看。

租客渐渐换了几拨，都知道这个房东脾气古怪，只在固定时间出现，打扫那几间不许人进的房间，像在守护什么秘密。有人试图问起楼上的事，得到的永远是一句冰冷的警告：“再问就搬走。”

***指纹锁的面板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张极每次打扫完，都会下意识地按一下自己的指纹，听着“嘀”的一声解锁提示，再按一下那几个属于家人的预设指纹——父母的指纹已经有些模糊，姐姐的指纹边缘带着点俏皮的弧度，最小的那个指纹属于张峻豪，圆圆的，像颗小豆子。

每次按到张峻豪的指纹，他的指尖都会顿一下。那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不点，甚至还没来得及记住哥哥的样子，就被带走了。他会不会长大一点就忘了，自己还有个会用暗元素给他热牛奶的哥哥？

密码锁的密码“zjzzy”，是他某天半夜突然想改的。张极（zj），张峻豪（zz），苏新皓的弟弟张泽禹（y）。这几个名字像根细细的线，把那些散落的牵挂串了起来，藏在冰冷的密码里，连自己都快忘了当初设置时的心情。

***苏新皓再见到张极，是在学院的元素补给站。

他正踮着脚尖够最高层的水系晶石，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极淡的“需要帮忙吗”。苏新皓猛地回头，撞进张极帽檐下的眼睛里——那双眼睛比以前更冷了，却在看到他的瞬间，闪过一丝慌乱。

“不用了，谢谢。”苏新皓低下头，假装专心找晶石，圆柚味的信息素却控制不住地颤抖。自从上次在悬崖被骂后，他们已经三个月没说过话了。

张极没再坚持，拿起一瓶暗元素补充液就要走，却被苏新皓叫住：“你……家里的事，处理好了吗？”

张极的脚步顿住，后背绷得像块铁板：“与你无关。”

“我只是……”苏新皓咬了咬唇，声音低得像耳语，“张泽禹说，他上次去你家附近，看到挂了招租牌。”

张极猛地回头，眼神里的戾气几乎要溢出来：“你们跟踪我？”

“不是的！”苏新皓急忙解释，“泽禹只是路过……”

“够了。”张极打断他，暗元素在掌心翻涌，“苏新皓，我上次说得还不够清楚吗？别再管我的事，我们不是一路人。”

他转身就走，补给站的玻璃门被他撞得“哐当”作响，留下苏新皓一个人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瓶没开封的水系晶石，指尖冰凉。

***那天晚上，张极又回了那个出租屋。

租客已经睡了，客厅里只留了盏小夜灯。他摸黑走上二楼，没有开灯，就坐在父母房间的门口，背靠着冰冷的门板。

黑暗里，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三个月前那个空荡荡的傍晚一样，钝钝地疼。

他其实知道父母或许有苦衷。姐姐临走前偷偷塞给他的纸条背面，用铅笔写了个极小的“3”，被他小心地拓印下来，藏在阁楼的抽屉里。三年。他等得起，却也恨得起。

恨他们不告而别，恨他们把所有担子丢给他，恨他们让他连最后一点伪装的平静都维持不住。

可他还是舍不得卖掉房子。还是会每天来打扫，还是会对着那几个模糊的指纹发呆，还是会在密码锁的面板上，一遍遍地按“zjzzy”，像在默念一个不能说出口的咒语。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暗元素在指尖明明灭灭，像团挣扎的火苗。

三年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或许父母回来时，他会把房子钥匙摔在他们脸上，骂他们自私；或许他会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把樟木箱里的毛衣拿出来，问一句“外面冷不冷”。

但至少现在，他还守着这个空壳，守着那几个指纹，守着一个连自己都不确定的期待。

就像守着一颗被冰封的种子，不知道春天会不会来，却还是舍不得把它丢掉。

夜很深了，张极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锁着的阁楼门，转身下楼。指纹锁“嘀”的一声锁上，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