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涵银河

记忆蜃楼（皓涵银河篇）

余宇涵的指尖划过疗养院的玻璃窗，雨珠在玻璃上蜿蜒成河，像极了记忆里那个人手腕上的银链。他又在想苏新皓了——那个穿着白衬衫、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的少年，总爱靠在旧钢琴旁，指尖弹出的旋律能让整个夏天都变得柔软。

“余先生，该吃药了。”护士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托盘上的白色药片泛着冷光，像在嘲笑他的异想天开。

“他是真的存在过的。”余宇涵喃喃自语，手指在玻璃上画出钢琴的轮廓，“他叫苏新皓，会弹《月光》，喜欢在口袋里装橘子糖，笑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

护士叹了口气，没再说话。病历本上的“妄想型障碍”几个字刺眼得很，所有人都知道，余宇涵记忆里的苏新皓，是场持续了五年的幻梦。五年前那场车祸夺走了他的部分记忆，也让这个叫“苏新皓”的幻影住进了他的脑海。

***深夜的病房格外安静，余宇涵蜷缩在床角，怀里抱着个褪了色的音乐盒。那是他唯一的“证据”——音乐盒里刻着“皓涵”两个字，转动发条，会弹出段零碎的旋律，和他记忆里苏新皓弹的《月光》一模一样。

“苏新皓，你到底在哪？”他摩挲着音乐盒上的刻字，指尖冰凉，“他们都说你是假的，可我摸到过你的手，很热；我吃过你给的橘子糖，很甜；我听过你弹钢琴，很好听……”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钢琴声。断断续续的，正是《月光》的旋律，和音乐盒里的调子完美重合。

余宇涵猛地掀开被子，冲到窗边。雨幕中，疗养院的小花园里亮着盏路灯，灯下站着个穿白衬衫的少年，正坐在临时搬来的折叠椅上，指尖在虚拟钢琴的空气键盘上跳跃——那是苏新皓，和他记忆里的模样分毫不差，连衬衫领口歪着的角度都一样。

“苏新皓！”余宇涵推开窗户，雨水打在他脸上，冰凉刺骨，“真的是你吗？”

少年抬起头，对他笑了笑，小虎牙在灯光下闪着光。他没说话，只是加快了弹奏的速度，旋律从舒缓变得急促，像在诉说着什么。

余宇涵不顾一切地冲出病房，赤脚踩在积水的走廊上，心脏跳得快要炸开。他要抓住他，要证明他不是幻影，要问他这五年到底去了哪里。

可当他跌跌撞撞跑到花园时，路灯下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的橘子糖甜味。

“苏新皓……”余宇涵瘫坐在地上，雨水混着眼泪往下掉，音乐盒从口袋里滑落，发条撞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第二天，余宇涵被医生约谈。“余先生，昨晚的监控显示，花园里根本没人。”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惋惜，“你出现了视幻觉，这说明病情在加重。”

“不可能！”余宇涵激动地站起来，音乐盒被他攥得变了形，“我听到了钢琴声，我看到了他的脸，他就坐在那里！”

“那是你的记忆在骗你。”医生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他心上，“车祸后，你的大脑为了填补记忆空白，虚构了这个叫苏新皓的人。他的喜好、他的样子，都是你潜意识里渴望的投射。”

余宇涵踉跄着后退，撞在墙上。他想起苏新皓总说“等你好起来，我们去看银河”，想起他口袋里永远有剥好的橘子糖，想起他弹钢琴时专注的侧脸——这些细节太真实了，怎么可能是虚构的？

“音乐盒呢？”他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这上面的刻字，这旋律，总不是假的吧？”

医生沉默了片刻，递给她一份文件。“这是我们找到的，你车祸前的物品清单。”文件上写着“音乐盒一个，赠予者：苏新皓”，旁边还有张模糊的照片——少年时期的余宇涵和另一个少年并肩站在钢琴前，只是那个少年的脸被水渍模糊了，只能看清他手里拿着颗橘子糖。

“他……真的存在过？”余宇涵的声音发颤。

“存在过，但不是你记忆里的样子。”医生叹了口气，“苏新皓是你车祸前的邻居，也是你的钢琴老师，比你大两岁。五年前你出事那天，他为了救你，被失控的卡车撞到，当场去世了。”

***记忆像被打碎的玻璃，瞬间扎进余宇涵的脑海。

——车祸现场刺眼的红光，苏新皓推开他时喊的“小心”，音乐盒从他口袋里飞出去的弧线。

——医院里，苏新皓的父母把音乐盒交给她时，红着眼说“这是小皓准备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葬礼上，黑白照片里的少年笑得腼腆，手里没有橘子糖，也不会弹《月光》，他擅长的是小提琴。

原来苏新皓是真的，只是记忆把他美化成了另一个样子。原来那些橘子糖、钢琴声、月牙眼，都是他潜意识里为了逃避“失去”而编织的谎言。

“他怕黑，所以总在口袋里装荧光糖；他其实不会弹钢琴，却为了陪我练琴，偷偷练了三个月；他说想看银河，是因为我说过，死后会变成星星……”余宇涵蹲在地上，抱着头哭出声，那些被篡改的记忆碎片终于拼凑完整，带着血淋淋的真相。

***出院那天，阳光很好。余宇涵抱着音乐盒，站在苏新皓的墓前。墓碑上的照片是少年时期的模样，穿着校服，笑得很乖。

“对不起啊，苏新皓。”他把音乐盒放在墓碑前，转动发条，《月光》的旋律在墓园里轻轻流淌，“我把你记错了这么久，还妄想你还活着……”

风拂过树梢，像有人在轻轻叹气。余宇涵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突然笑了。“不过没关系，我会记住真正的你。记住你拉小提琴的样子，记住你怕黑的样子，记住你为了救我……离开的样子。”

他转身离开时，口袋里的橘子糖硌了他一下。是早上出门时买的，酸得让人掉眼泪。

***后来，余宇涵成了钢琴老师，教孩子们弹《月光》。她会告诉他们，这首曲子里藏着一个少年的故事，他叫苏新皓，是真实存在过的，像银河一样，虽然遥远，却永远亮着。

有次学生问她：“老师，你见过银河吗？”

余宇涵抬头看向窗外的星空，笑着说：“见过啊，在我记忆里，也在天上。”

那晚的梦里，她又见到了苏新皓。这次他穿着小提琴演奏服，手里拿着荧光糖，对她说：“余宇涵，我看到银河了，很美。”

她笑着点头，这次没有哭。因为她知道，有些存在不需要证明，有些记忆不需要篡改。苏新皓永远活在她的记忆里，不是幻影，是真实的、带着瑕疵的、她永远不会忘记的少年。

就像音乐盒里的旋律，就算断断续续，也永远不会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