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影(航涵篇)
余宇涵第一次在镜子里看到另一个自己时,正在给窗台上的向日葵浇水。阳光斜斜地落在穿衣镜上,镜面突然泛起水波似的涟漪,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从里面走了出来,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眼底的阴郁像化不开的墨。
“你是谁?”余宇涵吓得手里的水壶都掉了,水流在地板上蜿蜒,像条银色的蛇。
少年没说话,只是歪着头看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带着点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漠。他穿着和余宇涵同款的白色卫衣,却总让人觉得那白色底下藏着什么深色的秘密,像雪地里埋着的炭。
“妈妈说镜子里不能随便走出来人。”余宇涵往后退了退,手指攥着衣角,傻气的脸上写满了警惕,“你快回去!”
少年终于开口,声音比余宇涵的低哑些,像被砂纸轻轻磨过:“我叫左航。”他指了指镜子,“我是你的镜像。”
“镜像?”余宇涵眨巴着眼睛,没听懂。他只知道数学课本里的镜像对称,不知道人也能有镜像。
左航没解释,只是走到窗边,看着那盆向日葵。阳光落在他脸上,却没驱散眼底的阴翳。“你很喜欢向日葵?”他问,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动作带着种小心翼翼的笨拙。
“嗯!”余宇涵立刻忘了害怕,凑过去说,“它会跟着太阳转,像个小太阳!”
左航的嘴角又动了动,像是在模仿他的笑,却没成功,反而显得更阴郁了些。“我不喜欢。”他说,“太亮了,晃眼睛。”
***从那天起,左航就住了下来。他像个沉默的影子,总跟在余宇涵身后,却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余宇涵笑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着,眼神复杂;余宇涵被邻居家的大狗吓到哭时,他会默默捡起块石头,面无表情地把狗砸跑,然后转身就走,不理会余宇涵递过来的糖果。
“左航,你为什么总不笑啊?”余宇涵趴在桌上,看着正在看书的左航。少年的侧脸线条锋利,睫毛很长,落在眼睑下的阴影像把小扇子。
左航翻过一页书,没抬头:“笑有什么用?”
“开心啊!”余宇涵咧开嘴,露出两颗小虎牙,“你看,笑起来多好。”
左航的指尖顿了顿,书页上的字变得模糊。他想起镜子里的世界,那里永远是灰蒙蒙的,没有向日葵,没有阳光,只有无尽的重复——余宇涵做什么,他就必须跟着做什么,像个被线牵着的木偶。直到有天,他看到余宇涵因为弄丢了妈妈给的零花钱哭了好久,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欲望:他想替他疼,想替他把那些欺负他的人都打跑。
然后,他就从镜子里走出来了。
“左航?”余宇涵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左航合上书,看着眼前的少年。傻白甜,心软,容易相信别人,像块没被污染的棉花糖。而他,是这块棉花糖投在阴影里的倒影,带着所有被压抑的阴郁和戾气。
“我怕笑起来不好看。”左航低声说,这是他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
余宇涵眼睛一亮,凑得更近了:“不会的!你跟我长得一样,笑起来肯定也好看!”他伸手想去捏左航的脸,却被对方躲开了。
左航的耳朵有点红,转身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倒影。余宇涵的脸凑了过来,挤在他旁边,笑得傻乎乎的。镜子里的两个少年,一个明亮得像太阳,一个阴郁得像深潭,却奇异地和谐。
***变故发生在一个雨夜。余宇涵放学路上被几个高年级的学生堵在巷子里,他们抢了他的书包,还推搡着要打他。余宇涵吓得缩在墙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攥着口袋里的东西——那是给左航买的巧克力,他听说镜像都喜欢甜的。
“放开他。”
左航的声音突然在巷口响起。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贴在脸上,眼底的阴郁被放大了无数倍,像头被惹恼的小兽。
高年级的学生愣了愣,随即笑了:“哪来的小鬼,跟他长得一样?是双胞胎吗?”
左航没说话,只是一步步走进巷子。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地面砸出小小的水花。他突然冲过去,动作快得像道影子,抓起巷角的一根木棍,没头没脑地朝那些人打去。
他的打法很野,不像余宇涵那样只会哭,带着股不计后果的狠劲,像是要把所有积压的戾气都发泄出来。木棍断了,他就用拳头,拳头破了,就用牙齿,直到那些人哭爹喊娘地跑掉,巷子里只剩下他和余宇涵。
“左航!你流血了!”余宇涵扑过去,看着他手背的伤口,眼泪掉得更凶了。
左航却像是没感觉到疼,只是抬手,用带血的指尖擦了擦他的眼泪:“别哭,我没事。”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是用锡纸包着的巧克力,已经被雨水泡软了,“给你的。”
余宇涵愣住了。那是他早上放在书包里的,原来左航早就发现了。
“我不是给你的吗?”余宇涵哽咽着说。
“你喜欢甜的。”左航把巧克力塞进他手里,自己转身靠墙坐下,看着雨丝发呆。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眼底的阴郁淡了些,像被雨水洗过。
余宇涵剥开锡纸,把软掉的巧克力递到他嘴边:“一起吃。”
左航犹豫了一下,张嘴咬了一口。甜味在舌尖蔓延开,带着点微苦,像他和余宇涵的关系——一个在光里,一个在影里,却因为这点甜,紧紧连在了一起。
***后来,左航还是没学会笑,却会在余宇涵傻笑的时候,默默地递上一杯温水;还是很阴郁,却会在余宇涵被欺负时,第一个冲上去挡在他身前。余宇涵也渐渐明白,左航的阴郁不是坏,是镜子里的世界给他的保护色,就像他的傻白甜,是被这个世界温柔对待的证明。
有天晚上,余宇涵躺在床上,看着坐在窗边的左航。月光落在他身上,像给阴郁的小兽镀上了层银边。
“左航,你会不会回到镜子里去?”余宇涵小声问,带着点害怕。
左航回头看他,眼底的墨色里映着月光:“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在这里。”左航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镜子里没有向日葵,没有巧克力,没有……你。”
余宇涵笑了,翻了个身,对着他的方向说:“那你永远别回去了,我养你啊。”
左航没说话,只是嘴角的弧度,比平时深了些。窗外的月光正好,照在两个少年身上,一个在梦里傻笑,一个在醒着守护,像枚完整的镜像,缺了谁,都不完整。
或许镜像的意义,从来都不是复制,是互补。他带着他的阴郁,守护他的明亮;他带着他的傻气,温暖他的冰冷。在光与影的交界处,把彼此的人生,过成了独一无二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