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极（1）

梦缠（皓极篇）

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时，苏新皓正躺在惨白的病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输液管。手腕上的束缚带勒得有点紧，皮肤泛着红，那是昨晚他又试图拔掉针头时留下的痕迹。

“苏先生，该用药了。”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进来，玻璃针管里的液体泛着诡异的荧光蓝，“这是最新的镇静剂，能帮你摆脱那些……不切实际的梦。”

苏新皓闭上眼睛，没说话。他知道这药没用。无论剂量多大多频繁，只要他一睡着，那个冰蓝色头发的少年就会准时出现，带着满身的月光，笑着对他伸出手：“新皓，来玩啊。”

***梦境里的世界永远是暖色调的。有漫山遍野的向日葵，有会唱歌的溪流，还有坐在秋千上的张极。少年穿着白色的毛衣，冰蓝色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眼睛亮得像揉碎了的星星，看见他就从秋千上跳下来，扑进他怀里。

“你今天来晚了。”张极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手指缠着他的衣角不放，“是不是又被那个穿白大褂的欺负了？”

苏新皓揉了揉他的头发，触感真实得不可思议——柔软，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温度。“没有，只是有点累。”他牵着张极往向日葵花田走，脚下的草地软绵绵的，能闻到泥土和花香，“今天想玩什么？”

“想让你陪我堆城堡。”张极指着远处的沙地，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用月光做砖，用云朵做瓦，好不好？”

苏新皓笑着点头。在这个世界里，张极总能想出各种天马行空的玩法，而他乐于配合。他知道这是梦，是医生口中“精神异常引发的幻觉”，可他舍不得醒来。现实里只有惨白的病房和冰冷的针头，而梦里有张极，有永远不落的太阳，有他渴望的一切温暖。

张极堆城堡时很认真，冰蓝色的头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他的手指纤细，捏起的沙砾在掌心化作银色的月光，一点点垒成精致的塔楼。苏新皓坐在旁边看着，突然觉得这样的画面很熟悉，像在哪里经历过无数次。

“新皓，”张极突然抬头，眼睛亮晶晶的，“你说我们会永远在这里吗？”

苏新皓的心猛地一缩。他想说“会”，却想起护士推治疗车时的眼神，想起医生在病历本上写下的“重度妄想症”，那些现实的碎片像冰锥，刺破了梦境的温暖。

“我不知道。”他低声说。

张极的笑容淡了些，低下头继续堆城堡，声音闷闷的：“没关系，就算你醒了，我也能找到你。”他的指尖闪过一丝微弱的白光，像某种誓约，“我是梦怪啊，能钻到你的梦里，自然也能……找到你醒着的地方。”

***医生拿着最新的检查报告走进病房时，苏新皓正望着窗外发呆。报告上的脑电波图依旧混乱，那些代表深度睡眠的波形里，夹杂着异常活跃的尖峰，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潜意识里疯狂跳跃。

“苏新皓，”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严肃，“你必须正视现实。那个叫张极的少年不存在，他只是你的幻觉，是长期精神压力导致的梦魔投射。”

“他不是幻觉。”苏新皓猛地回头，眼睛里布满红血丝，“他有温度，会笑，会叫我的名字，他是真的！”

“那是你的大脑在欺骗你！”医生提高了音量，指着报告上的尖峰，“这些异常波动就是证明！再这样下去，你的意识会彻底被困在梦里，再也醒不过来！”

苏新皓别过头，不再说话。他知道医生说的是对的，可他控制不住自己。每次用药后的昏沉里，他总能感觉到张极的气息，像羽毛一样拂过他的意识，轻声说“别怕，我在”。

那天晚上，药效似乎格外强。苏新皓睡得很沉，却没梦见向日葵花田，也没看见张极。他站在一片纯白的空间里，四周空无一物，只有无边无际的寂静。

“张极？”他试探着喊了一声，没有回应。

“张极！”他开始慌了，沿着空白的地面奔跑，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你出来！别吓我！”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点冰蓝色的光。张极的身影从光里走出来，脸色苍白得像纸，冰蓝色的头发失去了光泽，连眼睛里的亮星都黯淡了下去。

“新皓……”他的声音很虚弱，像快没电的收音机，“他们用的药……能伤到我们梦怪。”

苏新皓冲过去抱住他，感觉怀里的人轻得像团雾：“是不是我不睡觉，你就不会有事？”

张极摇摇头，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指尖的凉意带着点虚幻：“我是依托你的梦存在的，你不醒，我会慢慢消散；你醒了，我……”他没说下去，只是把脸埋进苏新皓的颈窝，“别放弃我，好不好？”

苏新皓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张极的头发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我不放弃，”他哽咽着说，“我们想别的办法，总有办法的。”

***第二天，苏新皓拒绝用药。护士来打针时，他拼命挣扎，把针管挥到地上，荧光蓝的液体溅在白色的床单上，像朵诡异的花。

医生赶来时，他正蜷缩在床角，死死咬着嘴唇：“别逼我，我不想忘了他。”

医生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突然叹了口气：“那你告诉我，他是什么样子的？”

苏新皓愣住了，随即开始描述——冰蓝色的头发，亮晶晶的眼睛，笑起来会露出小小的梨涡，喜欢堆月光城堡，害怕孤独……他说得很详细，连张极捏沙砾时指尖的小动作都记得清清楚楚。

医生沉默地听着，最后在病历本上写下一行字：“患者意识清晰，对‘幻觉’细节描述完整，建议减少药物剂量，尝试心理疏导。”

那天晚上，苏新皓终于又梦见了张极。少年看起来好了些，虽然还是有点苍白，却能笑着拉他去看新堆的城堡。

“新皓，你看，”张极指着城堡顶端的小旗子，上面绣着个歪歪扭扭的“皓”字，“我把你的名字绣上去了，这样就算你不在，我也知道这是我们的家。”

苏新皓的眼眶又热了。他知道这场梦或许永远没有结局，知道现实的重力迟早会把他拉回去，可他想再贪心一点，想在这个由月光和梦境织成的世界里，多陪张极一会儿。

他牵着张极的手，坐在向日葵花田边，看着远处的夕阳把天空染成金红色。

“张极，”他轻声说，“不管是梦还是现实，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都愿意。”

张极的眼睛亮了起来，用力点头，冰蓝色的头发在晚风中轻轻扬起，像只终于找到归宿的鸟。

病房里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苏新皓沉睡的脸上，他的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像是在梦里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治疗车安静地停在角落，针管里的荧光蓝液体依旧诡异，却暂时没能打扰到那个由梦怪和人类共同守护的、小小的温暖世界。

或许清醒与梦境本就没有界限，或许所谓的现实，也不过是一场更漫长的梦。只要心里有牵挂，有舍不得放手的人，哪怕只是在梦里相拥，也足以对抗所有的冰冷与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