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极（2）

入梦共生（皓极篇·续）

苏新皓第无数次在向日葵花田里醒来时，露水正顺着花瓣滑落在手背上。他撑起身子，转头就看见张极坐在不远处的秋千上，冰蓝色的头发被晨雾染得有些湿润，手里拿着根狗尾巴草，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醒了？”张极回头，眼睛亮得像刚被阳光吻过，“今天我们去摘星星好不好？我发现东边的云海里藏着好多星星碎片。”

苏新皓笑着走过去，习惯性地想牵他的手，指尖却径直穿过了那片冰蓝色的衣袖。

他的动作顿住了，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最近这样的情况越来越频繁——有时是碰到张极的肩膀却感觉空空的，有时是听到他说话却看不清嘴唇的开合，就像信号不良的收音机，杂音越来越重。

“怎么了？”张极从秋千上跳下来，试图靠近他，身影却在靠近时变得透明了些，晨雾般的轮廓里能隐约看到远处的花海。

“你……”苏新皓的声音发颤，“是不是快消失了？”

张极的笑容僵在脸上，冰蓝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下去，故作轻松地摆摆手：“怎么会？我可是梦怪，最擅长躲在梦里了。”他伸手想去碰苏新皓的脸，指尖却在距离脸颊半寸的地方彻底消散，化作点点荧光。

苏新皓看着那些荧光在空中打了个旋，然后落进自己的掌心，像颗冰凉的泪。

***现实中的病房里，医生正拿着最新的脑部扫描图叹气。屏幕上，原本混乱的脑电波趋于平稳，那些代表梦境活跃的尖峰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条近乎平直的线，像冰封的河流。

“他的潜意识在主动封闭。”医生对护士说，“可能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也可能……是他自己不想醒了。”

苏新皓的身体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只有偶尔颤动的睫毛，证明他还在和某个看不见的世界纠缠。床头柜上放着一盆小小的向日葵，是护士昨天刚换的，花瓣朝着窗户的方向，努力地汲取着阳光。

那天晚上，苏新皓没有梦见花海，也没有看见星空。他站在一片纯白的空间里，和上次一样空旷，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像在敲一扇紧闭的门。

“张极？”他喊了一声，声音在空寂里回荡。

“我在。”

张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却看不到人影。苏新皓循着声音往前走，脚下的纯白渐渐染上冰蓝色，像有湖水在脚下漫延。

“别找了，我在这里。”

声音突然变得很近，就在他耳边。苏新皓猛地停下脚步，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背上，多了一道浅浅的印记——那是朵冰晶花，和张极发间别着的一模一样，冰蓝色的纹路在皮肤下轻轻闪烁，像有生命般。

“这是……”

“是我呀。”张极的声音带着点调皮的笑意，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梦怪快消失的时候，能把自己的意识碎片融进喜欢的人的灵魂里哦。这样就算没有梦，我也能一直陪着你了。”

苏新皓抬手抚摸着手背上的印记，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蔓延，流进心脏的位置，带来一阵熟悉的暖意。“那你……还能变回来吗？”

“大概不能啦。”张极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但我能感觉到你的情绪哦，你开心的时候，印记会变亮；你难过的时候，它会有点凉。就像……就像我在给你做鬼脸一样。”

苏新皓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手背上的冰晶花上。那些冰凉的液体触碰到印记，突然泛起一层淡淡的蓝光，然后被皮肤吸收了，只留下一点微热的触感。

“别哭呀。”张极的声音带着慌张，“你一哭，我这里也会疼的。”

苏新皓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努力挤出一个笑：“那我们约好，以后我不哭了。”

“嗯！”

***不知过了多久，苏新皓在现实中睁开了眼睛。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脸上，带着暖融融的温度。他动了动手指，感觉浑身都有些僵硬，却没有往常那种昏沉感。

护士进来换输液袋时，惊讶地发现他醒了：“苏先生，你感觉怎么样？”

苏新皓没有回答，只是抬手看自己的手背。那道冰晶花的印记还在，冰蓝色的纹路在阳光下清晰可见，轻轻碰一下，会传来熟悉的凉意。

“我没事。”他轻声说，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

医生来检查时，看着恢复正常的脑电波图，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你……想通了？”

苏新皓笑了笑，抬手展示手背上的印记：“我想通了，他一直都在。”

医生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在病历本上写下“意识清醒，建议出院观察”。有些事情，或许科学也无法解释，就像有些羁绊，从来不受现实或梦境的束缚。

***出院那天，苏新皓穿着自己的衣服，背着简单的背包走出医院。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手背上的冰晶花微微发亮，像在替他开心。

“我们去哪里？”他轻声问，像是在对空气说话。

手背上的印记微微发凉，带着点调皮的意味。苏新皓笑了笑，朝着有向日葵花田的方向走去——那是他以前在梦里和张极常去的地方，现实中真的存在，只是离市区很远。

花田里的向日葵开得正盛，金色的花盘朝着太阳，风吹过的时候，像一片涌动的海洋。苏新皓找了块干净的草地坐下，手背上的印记突然变得很亮，冰蓝色的光芒在空中凝聚，渐渐形成一个模糊的影子，像张极的轮廓。

“你看，这里和梦里一样漂亮吧？”苏新皓对着影子说。

影子晃了晃，像是在点头。冰蓝色的光芒洒在向日葵上，让花瓣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蓝光，像把梦境搬进了现实。

苏新皓伸出手，这一次，他没有穿过影子。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暖意，像握住了一块融化中的冰，带着张极独有的温度。

“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看日出了。”他轻声说，眼底的光芒比阳光还要明亮。

手背上的冰晶花轻轻闪烁，像是在回应。

从此，苏新皓的生活里多了一个秘密。他会对着空气说话，会在手背上的印记发亮时露出笑容，会在向日葵花田里待上一下午，仿佛在和谁分享阳光。

有人说他还是没好利索，有人说他在怀念不存在的幻觉。只有苏新皓自己知道，张极没有消失。他变成了手背上的印记，变成了偶尔掠过指尖的凉意，变成了每个开心或难过的瞬间，那道与他共生的、冰蓝色的光。

就像梦怪最后的魔法，用另一种方式，实现了“永远陪着你”的诺言。而苏新皓的世界，也因为这道永远不会消失的印记，从此有了阳光与冰蓝交织的温暖，再也没有过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