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隔音极好,厚重的实木门一关,便将陆予珩撕心裂肺的哭喊彻底隔绝。世界瞬间安静,只剩下窗外瓢泼大雨敲打玻璃的沉闷声响,一下下,像是敲在陆清晏的心口。
他站在原地,背对着空荡的长桌,挺拔的身影在偌大的空间里竟显出一丝孤峭。指尖残留着刚才分发文件时的冰冷触感,鼻腔里仿佛还萦绕着陆予珩靠近时那绝望的气息,混合着雨水浸透后的潮湿。
接下来的几天,陆清晏以雷霆手段整顿陆氏。清除异己,安插亲信,将权力牢牢攥在掌心。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忙碌,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用一场接一场的会议、一份接一份的文件填满所有时间。他搬进了陆家老宅的主卧,那个象征着最高权力的房间,冰冷、空旷,带着陈腐的历史气息。
没有人再敢在他面前提起陆予珩的名字。那个曾经备受宠爱的嫡孙,如同蒸发了一般,从陆家的族谱、从陆氏的企业架构、从这个繁华都市的社交圈里彻底消失。佣人们噤若寒蝉,眼神里带着敬畏和恐惧。
陆清晏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财富、权力、无人敢忤逆的地位。
可夜深人静时,老宅安静得可怕。走廊尽头再也不会传来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书房的门不会再被轻轻推开,没有人会跪在地上,用那种濡湿的、仿佛他是全世界唯一救赎的眼神望着他。
他开始失眠。躺在宽大冰冷的床上,睁眼到天明。耳边总会出现幻听,是陆予珩低低的啜泣,或是那一声声绝望的“哥”。他烦躁地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被夜色笼罩的花园。那个雨夜,陆予珩就是被从这里拖出去的,像丢弃一件垃圾。
他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但效率却莫名下降。有时批阅文件到一半,会突然愣神,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他发现自己会下意识地看向门口,仿佛在期待什么。然后,一种莫名的焦躁会席卷而来,让他坐立难安。
他开始频繁地做同一个梦。梦里,陆予珩不再是那副凄惨哀求的模样,而是小时候跟在他身后,软软糯糯喊他“哥哥”的样子。可转眼间,画面碎裂,变成陆予珩母亲坠楼后血肉模糊的场景,变成母亲签下离婚协议时绝望的眼泪,最后定格在陆予珩被保镖拖走时,那双空洞又带着恨意的眼睛。
他一次次从梦中惊醒,冷汗浸透睡衣。心脏跳得飞快,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这不是他预想中的感觉。胜利的快感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虚和……不安。
他变得易怒。一点小事就能引爆他的脾气。一个新来的助理因为端来的咖啡温度稍烫,被他连杯带碟砸在身上,滚烫的液体泼了对方一身,他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对方惊恐失措地道歉、收拾,心底没有丝毫波澜,只有更深的烦躁。
他需要确认。确认陆予珩真的已经像他丢弃的废物一样,彻底沦落,苟延残喘。只有这样,或许才能平息他内心这莫名滋生的、名为“分离焦虑”的怪物。
“他怎么样了?”某天,他终于忍不住,叫来了当时负责“处理”陆予珩的保镖队长,声音沙哑地问道。
保镖队长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老板会问起这个“弃子”,谨慎地回答:“按照您的吩咐,收回了他所有信用卡和资产,看着他离开了本市。之后……就没有再关注了。”
“去查。”陆清晏的声音透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和冰冷,“我要知道他现在的具体位置,在做什么。”
保镖队长领命而去。几天后,一份简单的报告放在了陆清晏的桌上。报告很薄,信息量却足以让陆清晏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猛地冻结。
陆予珩没有如他预想中那般落魄滚倒,甚至没有离开这座城市。他住在城西一个颇有名气的高档公寓区,虽然不再是陆家少爷,生活似乎并未陷入绝境。报告附带的几张偷拍照片,像素不高,但足以辨认出画面中的人。
一张是陆予珩从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上下来,开车门的男人身影高大,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车门顶上,姿态亲昵。另一张,是在公寓楼下,陆予珩手里提着超市的购物袋,旁边并肩走着的,赫然是秦家那个叫秦屿的少爷——陆予珩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照片里,陆予珩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听秦屿说话,脸上……竟然带着一丝浅淡的、放松的笑意。
那笑容,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陆清晏的眼底!
怎么可能?!他应该痛苦,应该绝望,应该像条丧家之犬一样摇尾乞怜!他怎么敢……怎么敢在别人身边,露出这样的表情?!
陆清晏猛地将那份薄薄的报告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胸腔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那股一直压抑的空虚和焦躁,在这一刻被一种汹涌的、近乎毁灭的愤怒取代。
他抓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几乎是嘶吼着对那头命令:“去查!那个开宾利的男人是谁!还有秦屿!他们是什么关系?!陆予珩现在到底在干什么?!我要知道所有细节!所有!”
挂了电话,他颓然坐回椅子上,双手捂住脸。指尖冰凉,身体却因为愤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而微微颤抖。
陆予珩没有消失。他只是换了一个地方,换了一种方式……活着。而且,似乎活得还不错。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陆清晏的神经。
他把他赶出陆家,夺走他的一切,以为将他打入了地狱。
可现在才发现,真正被囚禁在冰冷地狱里的,好像……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