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朝残梦:金陵沈瑜志(五)
江南秋深,天朗气清。扬州城外的稻田铺展成金色海洋,风过处,稻浪翻滚,簌簌作响。
沈瑜立在新式学堂的操场上,望着孩子们跟着陈砚练拳的身影。晨光里,孩子们的动作虽显稚嫩,却透着一股子认真劲儿。这是列奥的主意,说“文能启智,武能防身”,让孩子们既识得字,也有自保的本事。陈砚拳脚利落,一声声口令沉稳有力,孩子们跟着挥拳、踢腿,额角汗珠滚落,却没人叫苦。
学堂的青砖校舍在阳光下格外规整,教室里传来朗朗书声,与操场上的呼喝声相映成趣。林晚捧着一卷书站在廊下,目光温柔地落在孩子们身上,偶尔抬头与沈瑜相视一笑。列奥则在一旁整理着带来的外文书籍,索菲帮着分类,指尖划过书页,动作轻柔。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宁静。一名骑手策马奔来,到了学堂门口翻身下马,手里举着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脸上带着几分焦灼:“沈先生,上海急件,是《申报》馆友人托人送来的。”
沈瑜心头一紧,接过信函拆开。纸上字迹潦草却急切,说上海那边出了变故,几家洋行联合本地势力,要查封各地新式学堂与工坊,理由是“乱设场所,扰攘民生”。信中还说,苏州已有三所学堂遭了殃,不少先生和学徒被带走,处境不明。
列奥凑过来看了信,脸色凝重:“定是我们的学堂与工坊触动了他们的利益。那些洋行向来贪婪,又勾结着本地守旧势力,自然容不得我们这般行事。”
陈砚一拳砸在旁边的石桌上,药箱里的瓶罐震得叮当响:“这群人太过分了!我们办学堂、开工坊,不过是想让百姓多些出路,他们却下此狠手!”
沈瑜指尖捏着信纸,指节泛白。他望向墙上挂着的江南地图,上面的红点标记着联盟创办的二十七所学堂、十一所工坊,还有上万名靠着这些场所谋生、求学的人。不能让这些心血毁于一旦,更不能让无辜的人受牵连。
“立刻传讯各地。”沈瑜沉声道,“学堂暂停授课,工坊暂时停工,所有人转移至城郊秘密据点,务必保护好自己。上海那边,我得亲自去一趟。”
“去上海?”林晚面露担忧,“那边现在局势不明,太危险了。”
“危险也得去。”沈瑜目光坚定,“源头在上海,要解决此事,只能去当面谈。他们看重利益,我们便用利益说话;他们忌惮声势,我们便让他们看看民心所向。”
列奥点点头:“我跟你一起去,我熟悉那边的情况,也能和洋行的人沟通。”
张万山闻讯赶来,拍着胸脯保证:“扬州这边交给我!我已通知了盐商和乡绅们,要是有人敢来滋事,我们就关闭织坊、停运漕船,让他们讨不到好!”
次日清晨,沈瑜、列奥带着两名身手矫健的同伴,乔装成商人,坐上了前往上海的漕船。行至长江江面时,遇上了巡逻的兵船。
“船上是什么人?打开舱门检查!”兵丁的吆喝声传来。
沈瑜临危不乱,让同伴拿出准备好的盐商文书,又悄悄塞给领头的兵丁一袋银子:“官爷,我们是扬州张记盐商的伙计,去上海送货,麻烦通融一二。”
兵丁掂了掂银子,瞥了眼文书,便挥挥手放行了。船驶过巡逻舰后,列奥松了口气:“沈,你倒是沉稳。”
沈瑜望着江面浪花,轻声道:“肩上担着这么多人的安危,不能慌。”
抵达上海后,他们在友人掩护下,藏在法租界外的一处民宅里。当晚,沈瑜便让上海的同伴联系《申报》馆,把洋行与守旧势力勾结、查封学堂工坊的事公之于众。
次日一早,上海街头报童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看报看报!洋行勾结势力,查封学堂工坊啦!”百姓们看到报纸,无不愤慨,不少人自发聚集在洋行门口,高喊着“还我学堂”“还我生计”的口号。
趁着混乱,沈瑜和列奥来到法国洋行总办杜邦的住所。杜邦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见到他们,脸色十分难看:“你们不该来这里,现在外面都在找你们。”
列奥开门见山:“杜邦先生,你该知道,江南的学堂与工坊,关系着数千人的生计,也关乎着洋行的通商利益。若是我们彻底停工罢市,你们的商品卖不出去,货运也会受阻,损失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沈瑜接着说:“我们只求三件事:撤回查封令,释放被带走的人,不再干涉学堂与工坊的运作。只要你答应,我们保证继续维护正常的通商秩序,不让你的利益受损。”
杜邦看着窗外抗议的人群,又翻了翻列奥递来的利害分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沉吟许久,他终于点头:“我可以试试,但需要时间沟通。”
“三天。”沈瑜站起身,“三天后,若是见不到结果,我们便启动全面停工罢市。”
离开洋行后,列奥赞叹:“你这谈判的法子,真是抓住了要害。”沈瑜笑了笑,这都是从范先生留下的札记里学来的,当年范先生在海外奔走,便是这样为百姓争取权益。
可事情并未一帆风顺。当晚,守旧势力便收到了消息,不仅拒绝释放被抓的人,还派了兵丁包围了他们藏身的民宅,扬言要“捉拿滋事者”。
“外面全是兵丁,我们被包围了!”同伴急急忙忙来报。
沈瑜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只见外面火把通明,兵丁手持刀枪,围得水泄不通。“别慌。”他冷静道,“立刻传讯张万山,启动扬州的停工计划;让上海的同伴联系所有工人、商户,明日一早去外滩集合,逼他们让步。”
列奥担忧:“我们被困在这里,怎么出去?”
“不用出去。”沈瑜道,“他们不敢强攻法租界边缘,怕激怒洋行。我们只需坚持到明天,等百姓聚集起来,他们自然会撤兵。”
这一夜,众人无眠。听着外面兵丁的吆喝声,每个人心里都紧绷着一根弦。沈瑜借着烛光,修改着学堂的授课章程,他知道,经此一事,往后的路或许更难,但只要守住初心,总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天刚蒙蒙亮,外面便传来了百姓的呐喊声。沈瑜走到窗边,只见上万名百姓从四面八方赶来,举着“释放同胞”“还我生计”的标语,朝着民宅方向走来。兵丁们见状,纷纷后退,不敢阻拦。
守旧势力的头领站在楼上,看着楼下黑压压的人群,脸色铁青。这时,杜邦的电报也到了,威胁说若是再不妥协,洋行将停止一切合作,还要联合其他洋行施压。
内忧外患之下,头领终于服软。他下令撤兵,释放了所有被抓的人,还公开声明,不再干涉学堂与工坊的运作。
消息传来,民宅里一片欢呼。沈瑜走出房门,看着围在身边的百姓,心里满是感动。他举起手臂,大声道:“乡亲们,我们胜利了!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就没有跨不过的坎!”
百姓们的欢呼声震彻云霄。
三天后,沈瑜带着被释放的同伴返回扬州。船行至长江江面时,他站在甲板上,望着两岸的景色,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这是母亲留给他的,说是沈家祖上流传下来的,能保平安。他摩挲着玉佩,心里默默念着:“爹,娘,范先生,你们看到了吗?我们守住了大家的希望。”
船靠岸时,扬州城外锣鼓喧天。张万山带着百姓们举着“欢迎沈先生归来”的标语,在码头等候。沈母和林晚站在最前面,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
沈瑜走下船,朝着百姓们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大家!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胜利,是所有江南百姓的胜利!”
接下来的日子,学堂和工坊陆续恢复运作,甚至比以前更红火了。更多的人慕名而来,求学的孩子多了,做工的工人多了,江南各地也纷纷效仿,建起了新式学堂与工坊。
沈瑜站在学堂的操场上,望着高高飘扬的旗帜,看着孩子们嬉笑打闹的身影,看着工人们忙碌的模样,目光望向远方,心里充满了希望。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但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总能为这片土地,为这里的百姓,闯出一个更好的明天。夕阳西下,余晖洒在江南大地上,映着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也映着一个即将迎来新生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