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阳光穿过海棠树的枝叶，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苏清沅白净的脸庞被光影轻轻覆盖，她蹲在树下，一双灵巧的小手动作轻柔又专注地将嫣红的胭脂果一颗颗放入布袋。“嗒嗒”两声，果实落入布袋的声音清脆悦耳，她的嘴角微扬，眼中泛起一丝狡黠的笑意。
“三小姐！三小姐！不好了！”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后花园的静谧，春桃气喘吁吁地跑来，脸颊涨得通红，眼眶里噙着泪，“小姐，您还在这儿呢！出大事啦！”
苏清沅猛地站起，惊得差点跌坐在地，她扶着树干稳住身形，嗔怪道：“哎哟，春桃，你这冒冒失失的样子，是想把我吓傻啊？”话音未落，春桃已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焦急地往屋里拖，“小姐，您别闹了！刚才老爷和夫人说……皇上给您指婚了！”
“指婚？”苏清沅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咱们府上有二姐姐，轮得到我这个庶女？你定是听错了。”虽然嘴上说得笃定，但心里却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真的没听错！”春桃急得直跺脚，“是靖王殿下！皇上把您指给靖王做侧妃了！”话音刚落，“哐当”一声，苏清沅手中的布袋掉在地上，胭脂果四散滚落，鲜艳的颜色映衬得她脸色骤然惨白。
“靖王萧玦……”她喃喃低语，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冷若冰霜的男人。京城里谁人不知，靖王殿下战功赫赫却性子冷酷，传说他一怒之下能吓得内侍跪地求饶，府中下人连走路都不敢发出声响。这样的男人，如何能与她这样的小庶女相融？
“怎么会……”她摇了摇头，声音微颤，“肯定是哪里弄错了……”可心底的恐慌却如潮水般涌上来，淹没了她的冷静和镇定。
“小姐，夫人让人传话了，让您快去正厅！”春桃扯着嗓子喊，声音带着哭腔。苏清沅扶着海棠树勉强站直，低头捡起布袋，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眼眶渐渐湿润。
半个时辰后，正厅里气氛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苏博文坐在上首，眉宇间透着压抑的复杂情绪。他扫了一眼站在中央的女儿，缓缓开口：“皇上的旨意，你也知道了。”
苏清沅垂下头，低声应道：“是，女儿知道了。”她的声音平静，却没有丝毫波澜。
“靖王是国之栋梁，嫁给他，是你的福气。”苏博文顿了顿，语气略显温和，“嫁过去后，要谨言慎行，莫惹靖王不悦。”
福气？苏清沅唇角微微一抽，心底苦笑连连：这样的“福气”，谁能消受得起？但她不敢反驳，只能默默点头，“女儿明白了。”
嫡母王氏走上前来，脸上挂着公式化的慈爱笑容，“清沅啊，这是天大的好事，母亲一定替你准备嫁妆，绝不委屈了你。到了王府，好好伺候王爷，将来若能有子嗣，日子便安稳了。”苏清沅垂下眼帘，手指悄悄攥紧衣袖，没有应声。
从正厅出来，苏清沅的步伐沉重如灌铅。回到自己的小院，春桃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小姐，要不要试试求情？总不能就这样认命吧？”
苏清沅摇了摇头，嘴角扬起一抹苦涩，“圣旨已下，岂能更改？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几颗胭脂果，心中暗自给自己打气：苏清沅，别怕！大不了就少说话，多吃饭，先混个温饱再说！
三天后，轿子停在靖王府的侧门前。红烛摇曳，满室喜庆，却无法驱散那股刺骨的寒意。苏清沅坐在床榻边，头顶的盖头还未掀开，耳边却传来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像冰珠敲击玉盘，清冷而疏离。
“苏清沅？”苏清沅身子一僵，指尖攥紧了裙摆，布料被捏出几道深深的褶皱。
这就是靖王的声音？果然和传闻中一样，冷得像淬了冰，听不出半分情绪。
她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是……妾身苏清沅。”
话音刚落，头顶的红盖头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
光线骤然涌入，苏清沅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待看清眼前之人，呼吸不由得一滞。
眼前的男子身着玄色锦袍，领口袖边绣着暗金色的云纹，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修长。他的五官深邃立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一双墨眸漆黑如夜，正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温度，却带着一种迫人的气势。
这张脸，比京中贵女们私下描摹的画像还要俊朗数倍，可那周身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气场，却让人不敢直视。
苏清沅连忙低下头，心脏“砰砰”直跳，紧张得手心又开始冒汗。
萧玦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眼前的少女梳着双环髻，脸上带着淡淡的胭脂，眉眼弯弯，算不上倾国倾城，却有种干净灵动的气息，像春日里刚抽芽的柳条，带着点勃勃生机。
只是此刻，那双灵动的眼睛里满是怯意，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他收回目光，语气依旧平淡无波：“既入了王府，便守王府的规矩。做好你侧妃的本分，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别管。”
苏清沅连忙点头：“妾身……记下了。”
他似乎没打算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要往外走。
“王爷！”苏清沅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萧玦脚步一顿，回过头，眉峰微蹙，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更多的却是不耐。
苏清沅被他看得心头一跳，差点把后面的话咽回去。她咬了咬下唇，硬着头皮说道：“妾身……妾身擅长安抚胃口，若是王爷日后有胃口不佳的时候，不妨……不妨让妾身试试？”
这话倒是真心的。她在侍郎府不受重视，平日里最大的乐趣就是琢磨吃食，一手厨艺连府里的老厨娘都赞不绝口。如今进了这冷冰冰的王府，她也没什么能拿出手的，或许这点手艺能让她日子好过些？
萧玦挑了挑眉，像是听到了什么稀奇事。他征战多年，口味早已习惯了粗粝，回京后府里的厨子手艺再好，他也鲜少觉得惊艳，胃口不佳更是常事。
他打量了苏清沅一眼，见她虽然紧张，眼神却很真诚，不像是在说大话。
“不必。”他丢下两个字，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留下一个冷硬的背影。
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苏清沅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春桃连忙上前扶住她：“小姐，您没事吧？王爷他……”
“我没事。”苏清沅摇了摇头，苦笑道，“意料之中罢了。”
冰山王爷果然名不虚传，这气场，简直能冻死人。
她环顾了一下这个所谓的“新房”，布置得虽算精致，却处处透着冷清，连红烛燃着的光晕都显得单薄。
看来，她在靖王府的日子，怕是真的要靠“少说话，多吃饭”来混了。
……
接下来的几日，萧玦果然没再踏足她的院子。
苏清沅倒也乐得清静，除了每日按规矩去给王府的正妃——也就是萧玦的表妹，柳氏请安，其余时间便待在自己的“清沅院”里。
柳氏出身名门，性子温婉，对她这个新来的侧妃倒也客气，没给她什么难堪。
只是府里的下人都是人精，见王爷对这位新侧妃似乎并不上心，态度也就渐渐怠慢起来。送来的饭菜越来越简单，有时候甚至是凉的。
春桃气得直跺脚：“小姐，他们也太欺负人了！这叫什么饭菜？猪食都不如！”
苏清沅看着碗里黑乎乎的青菜，还有一块硬得像石头的馒头，皱了皱眉，随即又舒展开来。
“算了，别气了。”她拿起馒头，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咱们初来乍到，人微言轻，忍忍就过去了。”
心里却在嘀咕：看来光靠“多吃饭”也不行，这饭也得能咽得下去啊。
她眼珠一转，拉过春桃，小声道：“春桃，你去厨房看看，能不能借我个小炉灶，再找点食材？就说……就说我想自己做点小零嘴解闷。”
春桃眼睛一亮：“对啊！小姐的手艺那么好，咱们自己做！”
很快，春桃就回来了，脸上带着喜色：“小姐，成了！厨房的刘管事看在咱们没为难他的份上，答应借个小炉灶，还给了些面粉和鸡蛋！”
“太好了！”苏清沅顿时来了精神。
她挽起袖子，系上围裙，在小厨房忙活起来。和面、发酵、调馅……动作熟练又麻利。
不一会儿，厨房里就飘出了阵阵香甜的气息。
那是她最拿手的“桂花糕”，用新磨的面粉，加上清甜的桂花蜜，蒸出来的糕点松软香甜，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蒸好的桂花糕被切成小巧的菱形，白嫩嫩的，上面撒了一层金黄的桂花，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苏清沅拿起一块，递到春桃嘴边：“尝尝？”
春桃咬了一大口，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哇！小姐，太好吃了！比府里厨子做的好吃一百倍！”
苏清沅笑了笑，自己也拿起一块尝了尝，嗯，还是熟悉的味道。
她把桂花糕仔细地装进食盒里，对春桃说：“你去前院看看，王爷在不在书房？若是在，就把这个送过去。”
春桃愣了一下：“小姐，王爷不是说不必吗？而且……他要是不吃怎么办？”
“试试嘛。”苏清沅眨了眨眼，“就算他不吃，给书房的侍从尝尝也好啊。总不能让咱们的手艺埋没了，是吧？”
其实她心里还有个小算盘：这靖王府的日子太冷清了，她总得找点事做，刷点存在感吧？就算不能让王爷对她另眼相看，至少让他知道，她不是个只会吃饭的摆设。
春桃拿着食盒去了前院，苏清沅则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托着下巴，望着天上的流云，心里有点小期待，又有点小忐忑。
那座冰山，会吃她做的桂花糕吗？
……
书房里，萧玦正在处理军务，眉头紧锁，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边关传来急报，北狄又在边境蠢蠢欲动，粮草却迟迟未能到位，让他心烦不已。
“王爷，该用晚膳了。”侍从低声提醒道。
萧玦头也没抬，冷声道：“撤下去，没胃口。”
侍从不敢多言，正准备退下，就见春桃端着个食盒，怯生生地站在门口。
“王爷，这是……苏侧妃让奴婢送来的，说是她亲手做的桂花糕，请王爷尝尝。”春桃小声说道，紧张得手心冒汗。
萧玦抬眸，看了那食盒一眼，眸色深沉。
那个小丫头？
他想起那日她红着脸说自己擅长安抚胃口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拿过来。”
侍从和春桃都愣了一下，没想到王爷会答应。
春桃连忙把食盒递了上去，然后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萧玦打开食盒，一股清甜的桂花香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书房里沉闷的气息。
只见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几块桂花糕，白嫩嫩的，看着就让人心情好了几分。
他拿起一块，放在鼻尖闻了闻，桂花香混合着面香，很清爽。
犹豫了一下，他咬了一小口。
松软香甜，甜度刚刚好，桂花的清香在舌尖散开，带着一种温暖的感觉，瞬间驱散了他心头的烦躁。
他不由得又多吃了几口，很快，一块桂花糕就下肚了。
他看向春桃，语气缓和了些许：“告诉你们家主子，手艺不错。”
春桃惊喜地抬起头，连忙应道：“是！谢王爷夸奖！奴婢这就回去告诉小姐！”
看着春桃欢快离去的背影，萧玦又拿起一块桂花糕，慢慢吃着，目光落在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个苏清沅……似乎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清沅院里，苏清沅正百无聊赖地数着蚂蚁，听到春桃兴高采烈地汇报，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王爷真的吃了？还夸我手艺不错？”
“是啊小姐！王爷吃得可香了！”春桃笑得合不拢嘴，“奴婢看王爷好像心情都变好了呢！”
苏清沅心里乐开了花，拍了下手：“太好了！看来我的桂花糕，还是有点用的嘛！”
她就说嘛，没有什么是美食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看来，这靖王府的日子，或许……也没那么难熬？
她看着天边渐渐落下的夕阳，嘴角忍不住上扬，眼里重新燃起了亮晶晶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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