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缉令上的血字和说书人的言之凿凿,以及这满棚茶客的深信不疑,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这个他刚刚归来的世界。
他在茶棚坐了很久,直到夕阳西沉,海面被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才起身离开。他并未去天机山庄,也未寻任何故人,只是在港口小镇寻了间最不起眼的客栈,要了间上房。
客栈伙计见他风尘仆仆,言语不多,只当是寻常过客,送了热水饭菜便退下了。
夜深人静之时,窗外只剩海浪拍打岸边的单调声响。李莲花并未脱衣,依旧穿着他浅绿色旧衫躺在榻上,并未点灯,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在室内桌前洒下朦胧的清辉。他闭着眼,呼吸平稳,似乎已然入睡。
十年之间在孤岛的孤寂,他早已习惯了警惕。几乎是在房门被极轻微撬动的那一刻,他便已然醒了。
一道黑影,如鬼魅一般探入室内,动作轻捷,似带着一丝压抑着的急促。来人显然对室内布局极为熟悉,径直来到榻前。
李莲花没有动,依旧维持着沉睡的姿态。
下一刻,一柄冰凉刺骨的匕首精准地抵在了他的要害之处。持匕首的手十分的稳定,没有一丝的颤抖,显示出主人的果断与冷静。
然而预想中的杀招并未袭来。黑暗中响起一个极力压抑却仍带着无法控制颤抖的熟悉嗓音,那声音里混杂着浓重的哭腔,还有某种濒临崩溃的绝望,或许还夹杂着某种莫名的恨意。
“骗子…”
仅仅两个字,却像耗尽了说话者全部的力气。
“你不是说……死人,不会回来的吗?”
李莲花缓缓睁开了眼睛。月光下,他能看到榻前黑影模糊的轮廓,能感受到那匕首尖端传来的冰冷杀意,但更清晰的是那个声音——方多病的声音。褪去了少年时的清亮,添了几分沙哑和疲惫,可那底子他不会认错。
他没有转身,也没有试图挣脱那柄匕首,只是望着帐顶模糊的阴影,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平静得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方小宝,十年不见,你打招呼的方式,还是这么的别致。”
那把抵在他后腰的匕首随着主人的动作猛地一颤。
匕首的颤动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犹如一只濒死蝴蝶最后的挣扎。
李莲花没有动,甚至没有回头。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人剧烈起伏的胸腔,压抑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混杂着一种近乎呜咽的抽气。
“你……没死?”方多病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你真的……没死?”
“如你所见,”李莲花语气平淡,目光依旧落在帐顶,“还能躺在这等你用匕首指着我的后腰,我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大概暂时还死不了。”
“那你为什么……”方多病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匕首往前顶了顶,冰凉的尖端陷入皮肉,带来细微的刺痛,“那你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回来?!十年!李莲花!十年了!”
最后那一声,方多病几乎是嘶吼出来的,言语间带着血淋淋的质问和无法言说的委屈。
李莲花听完方多病的话沉默了片刻。海边的海风从并未关严的窗缝里钻进来,吹动了床幔,也吹散了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悲愤。
“我到了海外孤岛,找不到回来的船。”他思来想去最终只给了这么一句,轻描淡写,避重就轻。
“呵……”方多病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刺骨的冰凉,“船?李莲花,你骗鬼呢!这世上还有能困住你李相夷的地方?”
李莲花在听完方多病的话后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李相夷……这个名字,已经太久没有人提起了。
“我不是李相夷。”他淡淡回答,丝毫没有为自己解释的意思。
“对!你不是!”方多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失控的尖锐,“你是李莲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你说碧茶之毒无解,你说你必死无疑!你说……你说让我忘了你,好好活着!”
方多病的语序开始混乱,逻辑思维也开始不清晰,他现在只剩下情绪汹涌倾泻:“我找了十年!翻遍了所有的医书古籍,闯遍了所谓的龙潭虎穴!那些名门正派,道貌岸然,都说没有解药,都说你死了……我不信!他们不肯给,我就自己去拿!什么镇派之宝,什么武林规矩,只要能有一线希望,我管它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