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康复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药膏混合的味道，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希宇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睡着了，但睡得并不安稳，偶尔会因为幻肢痛而无意识地抽搐一下，眉头紧紧锁着，嘴里发出模糊的呜咽。

可可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去额角的冷汗。她的手指拂过他消瘦的脸颊，心中那片因为判决和赔偿而暂时压抑下去的痛楚，再次翻江倒海般涌了上来。

就在这时，一段破碎的画面毫无预兆地撞进她的脑海：

……冰冷的雨夜，纸箱湿透了，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冷得几乎失去知觉。然后，一双温暖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把它抱起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猫，不哭，跟我回家……”

……温暖的室内，柔软的旧毛巾，小碗里温热的牛奶。那个小男孩蹲在旁边，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它，伸出小手，轻轻抚摸它湿漉漉的毛发，动作笨拙却充满善意。“叫你小花好不好？”

……然后是剧烈的腹痛，呼吸困难，视线模糊……最后看到的，是男孩被强行拖开时那张绝望哭泣的脸，和窗外越来越远的、自由落体的眩晕感……

前世的记忆碎片，如同尖锐的玻璃，一次次划开她今生的意识。那些被希宇拯救、被他温柔以待的短暂温暖，和最终被残忍抛弃、在痛苦中死去的冰冷绝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愧疚和心痛。

每一次想起，她都恨不得时光倒流，恨不得那把刀砍中的是自己，恨不得被截肢的是自己！她宁愿自己承受十倍的痛苦，来换取希宇此刻的安稳！

她看着床上因为失去一条腿而备受折磨的希宇，再看看自己健全的双腿，一种近乎自毁的情绪在胸腔里冲撞。她是来报恩的，是来守护的，为什么最终却让他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这算什么守护？！

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希宇的手背上。

他似乎有所感应，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浅褐色的眸子因为病痛和药物显得有些迷茫，但看到可可脸上的泪痕时，他露出了困惑和一丝慌张的神情。

他伸出小手，笨拙地想去擦她的眼泪，声音虚弱而稚嫩：“姐姐……不哭……希宇……乖……”

这一刻，看着他那纯粹担忧的眼神，听着他那完全依赖、全然信任的语调，可可猛地怔住了。

一个清晰的认知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她所有的混乱和自责：

是的，生理上，她比希宇小五岁。他是十九岁的青年，她是十四岁的猫娘（按人类年龄计算）。

但在心智上，在经历了轮回、拥有了完整成熟灵魂和强大力量的此刻，她才是那个更年长、更强大、必须承担起一切责任的人。

希宇的心智停留在了四岁，那个救回小花、给予温暖的年纪。而现在的她，不再是需要他保护的小猫小花，她是可可，是喵警队的警员，是他的法定监护人，是他风雨飘摇的世界里唯一可以依靠的支柱。

她是他的姐姐。

这个认知让她瞬间从那种恨不得代其受过的消极痛苦中挣脱出来。自责和愧疚无法改变现状，沉溺于前世的悲剧只会削弱今生的力量。

她用力擦掉眼泪，深吸一口气，对着希宇露出了一个真正坚强、带着抚慰力量的笑容。她握住他试图为她擦泪的小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姐姐没哭，”她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姐姐是高兴。高兴我们希宇这么勇敢。”

她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眼神温柔而坚定：

“以前，是你保护小花。现在，轮到姐姐保护你了。”

“别怕，失去一条腿没关系，姐姐会做你的腿。你想去哪里，姐姐就带你去哪里。”

“这辈子，换姐姐来温暖你。”

她的尾巴轻轻抬起，温柔地环住他空荡荡的裤管所在的位置，仿佛要用自己的温度和存在，去填补那份残缺。

守护的意义，在这一刻彻底明晰。它不是等价交换的报恩，而是基于爱与责任的无条件承担。无论前世如何，今生，她就是他最坚实的壁垒，是他可以永远信赖的、心智成熟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