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第三天清晨，希宇的身体在可可的精心照料下稍微恢复了些力气，虽然依旧虚弱，但已经可以勉强进行一些基础的复健活动。可可小心地陪着他，再次来到了医院。

当他们路过心理科门诊时，发现里面似乎又在进行录制，而坐在里面的，依旧是那位气质独特的刘宇道（刘晓晨）道长，以及一位面容憔悴、眼神带着愤懑与不甘的中年男人，还有一个低着头、几乎要将自己缩进椅子里的十四岁女孩。魏显仪医生也在场，但更多时候是作为观察者和辅助者。

可可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希宇也安静地靠在轮椅上，两人在门外不自觉地停留了片刻，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对话。

只听刘晓晨道长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对那位父亲说道：“这位信士，恕贫道直言，您，并不爱您的女儿。”

“什么？！”那父亲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提高了音量，脸上因愤怒而涨红，“你胡说八道什么！哪有父亲不爱自己女儿的？！我辛辛苦苦赚钱养她，不就是爱她吗？！”

刘晓晨道长并未被他的怒气影响，依旧从容不迫，声音清晰地传出门外：“非也。您所说的‘辛苦赚钱’，或许是责任，是习惯，但未必是爱。真正的爱，不会带来如此多的伤害。”

他顿了顿，引入了那个可可已经有些熟悉的观点：“贫道曾言，‘相由心生，魔由心起’。并非您的女儿生得丑陋，而是您的心，认定她丑陋。”

门外，可可心中一动，不由得想起了希宇那些源于内心恐惧的噩梦。

“您为何认定她丑陋？”刘晓晨道长自问自答，“根源在于，您不爱她。因为美与丑，本无绝对的客观标准，它更多是观者内心的主观评判。”

他似乎是为了让门外的可可更深刻地理解这个道理对希宇情况的应用，故意将话题引向了他们。他抬手指了指门外可可的方向（并未点明是谁，但可可感觉那目光似乎扫过了自己），说道：

“譬如，信士您看门外那位年轻小友（指可可），您觉得她相貌如何？”

那父亲不耐烦地瞥了一眼，粗声粗气地说：“还行吧，反正不如那个大明星迪丽热巴漂亮！”

刘晓晨道长微微一笑：“然而，在贫道看来，这位小友眉目清正，气宇安宁，至少与您口中的迪丽热巴女士，各有千秋，难分高下。这并非客观事实，仅仅是你我主观感受不同罢了。此为其一。”

他接着深入，话语如同解剖刀般精准：“其二，一个人的内在心性、气质品行，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甚至重塑她在他人眼中的‘相貌’。假设，仅仅是假设，”他再次指向可可的方向，仿佛在做一个极端的思想实验，“倘若门外这位小友，内心如同史上那位女帝般狠辣决绝，蛇蝎心肠，那么，即便她五官不变，在知晓其品行的人眼中，她的‘漂亮’或许就会变质，成为一种带着‘妖气’或‘戾气’的容貌，令人望而生畏，避之不及。”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位父亲身上，结论掷地有声：“所以，信士，您之所以固执地认为您的女儿‘丑陋’，其根源在于，您根本不曾，也不愿意，去发现、去感受她内在可能存在的美好与闪光点。一个连女儿内在都不愿去了解、去欣赏的父亲，又如何能称之为‘爱’呢？”

“不对！”那父亲激动地反驳，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不是我觉得！是大街上的人都这么觉得！我带她出去，那些路人看她的眼神都是鄙夷的！都在笑话她！”

听到这里，门外的可可不禁握紧了希宇轮椅的扶手，她能想象那个女孩承受着怎样的压力。

然而，刘晓晨道长似乎早已料到他会如此辩解，语气依旧平稳如古井无波：“信士，您可知晓国外一位心理学家曾做过一个关于‘心魔’的著名实验？”

他不待对方回答，便详细叙述起来：“他招募了一批志愿者，由化妆师在他们脸上画上逼真的、丑陋的疤痕。然后让这些志愿者走出房间，去感受路人的目光和反应。结果，几乎所有志愿者回来都报告，他们清晰地感觉到路人在盯着他们脸上的疤痕看，眼神充满厌恶、惊讶或同情，让他们倍感压力和羞辱。”

刘晓晨道长话锋一转，揭示了实验的关键：“然而，他们并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房间之前，那位心理学家已经暗中示意化妆师，将他们脸上的‘疤痕’彻底擦掉了。他们的脸上，根本什么都没有！”

门外的可可瞬间明悟，心中震撼。

“信士，您明白了吗？”刘晓晨道长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那些志愿者脸上并无疤痕，但他们‘心理’上有疤痕，所以他们‘看到’的路人反应，其实是他们自己内心恐惧和自卑的投射！您此刻的心态，与那些志愿者何其相似！您并非因为路人真的鄙夷您女儿而觉得她丑，而是您内心先入为主地认定她丑，不爱她，所以才将路人的任何寻常目光，都解读为对‘丑陋’的鄙夷！这不过是您为自己不愿付出真爱，而寻找到的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罢了！”

诊室内外，一片寂静。那位父亲张着嘴，脸上的愤怒和激动渐渐被一种茫然和震动所取代，他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位言辞犀利的道长，又看了看身边始终低着头的女儿，仿佛第一次真正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三天后，当可可再次陪希宇来到医院时，偶然听说，那位患有抑郁症的女孩和她的母亲又来到了心理科。不过这次，只有她们母女二人。女孩的母亲红着眼眶，却带着一种解脱后的疲惫，告诉刘晓晨道长和魏医生，她已经下定决心，带着女儿和那个长期家暴、出轨、并且用言语不断贬低伤害女儿的丈夫离婚了。

听到这个消息，可可心中感慨万千。她再次深刻认识到，刘晓晨道长所说的“相由心生，魔由心起”，不仅仅适用于希宇那种因过度善良和恐惧招致的负能量噩梦，更能精准地剖析和解决如此复杂现实的心理与人际困局。那份洞察人心的智慧与引导人自省的力量，确实远超寻常。而她，也更加坚定了要帮助希宇，从内心根除那些滋生恐惧“心魔”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