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第二天晚上，那令人不适的、带着邪异腔调的诵经声再次从楼上隐隐传来。本就心神未定的希宇，在睡梦中再次被拖入恐惧的深渊。他梦见可可痛苦地蜷缩着，像前世的小花一样得了可怕的猫传腹，气息微弱，接着，他惊恐地看到可可透明的灵魂从身体里飘出，缓缓飞向窗外，消失在夜空，仿佛去了那个传说中的“喵星”……

“不要！姐姐！别走！猫猫……病了……飘走了……”希宇在梦中凄厉地哭喊起来，身体剧烈地挣扎。

可可被他的哭声惊醒，连忙开灯，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一遍遍抚摸他的后背，在他耳边急切地呼唤：“希宇！醒醒！姐姐在这里！没事了，那是梦！姐姐好好的！”

希宇在她怀里颤抖着醒来，泪眼婆娑，确认可可真的还在，才稍微平静下来，但依旧死死抓着她的衣服，显然被噩梦吓得不轻。可可看着他又因为楼上的噪音而遭受折磨，心中又气又急，立刻拨通了刘晓晨道长的电话。

电话那头，刘晓晨道长听完可可急促的叙述，声音依旧沉稳：“勿慌，可可居士。此事当从根源解决。明日贫道上门，与那户邻居谈谈。”

第二天上午，刘晓晨道长如约而至。他先与可可简单沟通后，便独自上楼，敲响了那户邻居的门。开门的一位面色有些憔悴、眼神却带着几分执拗的中年妇女（王女士）。

刘晓晨道长表明身份（并未强调宗教身份，只说是社区请来协调邻里纠纷的顾问），温和地询问她近期夜间诵经的情况。王女士起初还有些抵触，辩称自己是在为宠物超度、积累功德。

见对方仍执迷于那套歪理，刘晓晨道长神色一正，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开始了他的“破妄”之言：

“王女士，您先冷静下来，且听贫道为您梳理一番我所了解的，贵教（佛教）之本源与流变。”他并未直接否定对方的信仰，而是从历史入手。

“乔达摩·悉达多祖师创立佛教，其初心乃是为解救古印度众生脱离种姓制度之枷锁。他告知众生，一切有情（指有灵魂的脊椎动物）皆有佛性，本自平等，以此破斥婆罗门教之虚妄。其所传法门，重在以智慧观照，解决现实烦恼与内心苦痛。而祖师最初所说的‘极乐’，并非特指西方某处，而是泛指像当时礼乐昌明、生活相对安定的华夏等诸多净土。他承认轮回，劝人积德行善，以求来世能生善处，譬如生于此等福地。”

他话锋渐转：“然而，据经典记载，祖师于菩提树下悟道时，曾有魔扰，言及其未来将有魔子魔孙披上袈裟，混入僧团，败坏佛法，此即所谓‘末法时代’。祖师当时慨言：‘彼时，我正法弟子，将舍袈裟，隐入世俗民众之中。’王女士，请您细思，祖师所言，是让他们隐入寻常百姓中继续修行，还是都去了那虚无缥缈的西方极乐世界？”

不等王女士回答，他紧接着抛出第二点：“再者，即便在您所尊崇的净土宗内，近代高僧如印光法师、弘一法师（李叔同）亦曾明确开示，刻意‘求速死’、希图提前往生，实乃‘魔道’，非但不能如愿，反而易招感横祸，甚或堕入恶趣，是修行之大忌，万万不可！”

“第三，”他的逻辑层层递进，直指核心矛盾，“若依净土宗部分说法，现今已是末法，修道艰难，故需仰仗佛力，往生西方，速证菩提后再回入娑婆救度众生。然而，既已是‘末法’，世间浊乱，众生苦迫，亟待救度。若还要等待你们往生、成佛、再回来，这漫长的周期，还来得及吗？此说辞本身，是否已陷入难以自圆之悖论？”

王女士的脸色开始发白，嘴唇嗫嚅着，想反驳却一时语塞。

刘晓晨道长见状，进一步拓宽视野，瓦解其对“极乐世界”的绝对执信：“王女士，即便我道教，亦承认魂魄之存在与轮回。然则，您所笃信的‘极乐世界’究竟是何等模样？净土宗言是七宝莲池、八功德水，花开见佛，永离轮回，黄金铺地。然伊斯兰教所言天堂，却是七十二位圣洁女子相伴，有饮之不醉、汗亦飘香的美酒。乃至西方新兴之‘飞天意面教’，其天堂竟是一座永不打烊的钢管舞夜店，伴有喷涌啤酒的火山！请问，您笃信哪一个描述是唯一真实？您能确定，等待您的定是‘花开见佛’，而非‘七十二处女’，或是‘啤酒火山钢管舞’吗？” 这番对比，带着一丝犀利的幽默，却让王女士瞬间懵了。

“我……我不确定……”王女士的声音开始颤抖，“可是，那些往生者，他们临终前都说亲眼见到佛菩萨来接引了！”

“那是临终幻觉！”刘晓晨道长斩钉截铁，“贫道所见所谓‘见佛’者，有人说佛相是寺中泥塑金身模样，有人言是电视剧《西游记》中朱龙广老师所饰形象，更有人声称见到的是网络恶搞中那‘奥特曼佛’挂画之貌！这岂非正是他们平生所见影像在意识模糊时的投射？”

“可是……可是他们往生后身体柔软，那是瑞相啊！”王女士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其一，临终若能心无挂碍，自然放松，遗体本就相对柔软。其二，”刘晓晨道长的声音带着一丝揭露真相的冷峻，“您可知那些展示‘全身柔软’的视频是如何来的？那往往是某些所谓的‘居士’，在遗体尚未完全僵硬时，刻意反复摆弄关节，破坏正常的尸僵形成过程，人为制造出的‘柔软’假象！一旦尸僵被破坏，便难以再次形成。他们以此自我欺骗，并误导他人，将人为破坏的迹象鼓吹为往生瑞相！王女士，您难道要为了一个真假莫辨的虚无世界，为了这掰弄关节造出的虚假祥瑞，不仅让自己心神不宁，更将楼下那位心智单纯、不堪惊扰的韩希宇小友吓得夜夜噩梦，身心受损吗？”

他最后掷地有声地点明现实利害：“况且，可可警官身为喵警队员，若真以扰民为由依法向法院提起诉讼，您扪心自问，于情于理于法，您可站得住脚？”

这一连串结合历史、教义、逻辑、生理乃至法律层面的透彻剖析，如同层层剥笋，最终击碎了王女士赖以支撑的精神壁垒。她脸色惨白，身体晃了晃，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信仰仿佛在瞬间崩塌，只剩下茫然与后怕。

门外的可可，听着这番精彩绝伦、有理有据的“劝解”，心中充满了对刘晓晨道长的感激与敬佩。她知道，困扰希宇多日的噩梦根源，这次或许真的能被彻底铲除了。道长不仅驱了希宇的“邪”，更度了楼上邻居的“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