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残月如钩。可可正哄着希宇入睡,窗外又传来隐隐的啜泣声。她心头一紧,望向窗外,果然又看到一位神情悲戚的宠物主人,怀抱着那个象征着永恒别离的“生命盆栽”,步履蹒跚地消失在夜色中。
她立刻低头去看希宇,只见他整个人僵住了,瞳孔剧烈收缩,呼吸骤然停止了一瞬,随即像是被无形的恐惧扼住了喉咙,猛地将头埋进枕头里,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那一夜,希宇的噩梦来得格外凶猛。他不再是低声啜泣,而是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近乎嚎啕的哭喊,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自我否定:
“小花——!快跑!坏猫猫来了!不要过来!”
“啊——!爸爸!不要!求求你!”
“……呜……小花害怕……小花疼……”
“……我恨!我恨男生!男生坏!男生会打死小花!”
“我不要当男生!我不要当男子汉!男子汉都是坏人!都是打死小花的坏人——!”
这混乱而痛苦的哭喊,像一把把冰锥,狠狠刺穿着可可的心脏。她紧紧抱着他,试图用体温和拥抱将他从噩梦中拉回,但希宇仿佛完全被拖回了那个最黑暗的时空。
更让可可无措的是,第二天清晨,希宇从崩溃的昏睡中醒来后,眼神空洞,行为出现了惊人的变化——他拒绝像往常一样站立小便,而是固执地、模仿着女性的方式蹲坐。
可可起初完全愣住了,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她焦急地安抚着,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理解希宇这异常举动背后的根源。
突然,一个被遗忘的、来自社区调查的细节,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
那位邻居阿姨曾带着愤懑提过:
“希宇他爸,简直不是人!他嫌那只猫(小花)碍眼,又不想自己动手落人口实,不知道从哪儿抓了只挺凶的流浪玳瑁猫回来,说是给小花作伴?骗鬼呢!谁不知道新猫进家会打架?他就是想吓唬小花,把猫吓出病来!小花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身体越来越差,后来就……”
那只被故意引入的、具有攻击性的流浪玳瑁猫! 它是希宇父亲用来间接杀害小花的工具!是希宇记忆中无法磨灭的恐怖符号!
而紧接着,另一个记忆碎片也随之浮现:
阿姨还说,小花死后,希宇悲痛欲绝,他父亲非但没有安慰,反而因为他为“一只畜生”哭泣而殴打、辱骂他,斥责他“哭哭啼啼,不像个男子汉”。
“男子汉”。
这个词,从那个制造了所有悲剧的、冷酷暴戾的父亲口中说出,与恐惧、暴力、失去小花的极致痛苦,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所以,在希宇混乱而痛苦的认知里,“男性”身份,等同于施加伤害的父亲,等同于引入恶猫的元凶,等同于逼死小花的帮凶,等同于不允许他表达悲伤的冰冷枷锁!
他拒绝成为“男子汉”,甚至拒绝一切与“男性”相关的行为特征,是他潜意识里最绝望、最彻底的反抗与自我切割!他是在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向那个带给他和小花无尽痛苦的世界宣告:“我宁愿不是你们中的一员!”
想通了这一切,可可仿佛亲眼看到了那个瘦小的男孩,在失去唯一温暖后,又被至亲之人践踏情感,最终在巨大的悲痛与认知混乱中,是如何挣扎着、甚至扭曲着,想要剥离掉那个与“加害者”相似的性别身份。
她的心,痛得几乎要碎裂开来。
她紧紧抱住行为异常、眼神空洞的希宇,泪水汹涌而出。
这一刻,她所有的犹豫和疑虑都烟消云散。
她明白了,像希宇这样的孩子,仅仅依靠个人的、事后的安抚和治疗是远远不够的。他们的痛苦根源,往往深植于扭曲的家庭权力结构和有毒的成长环境之中。如果不能从源头上进行干预,不能在他们最脆弱的时候提供强大的、替代性的保护和支持,那么悲剧只会一次次重演。
刘晓晨道长的“双师守护计划”,正是为了在家庭功能失能甚至成为伤害源时,能够强行介入,提供一个由国家背书的、强大的、健康的替代性依恋和成长环境! 它要争夺的,不仅仅是孩子的身体安全,更是他们的心理认同和精神健康!
这,是希宇们唯一的出路。
可可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她轻轻抚摸着希宇的头发,在他耳边低语,仿佛立下誓言:
“希宇不怕……姐姐知道了……不是男生的错,是坏人的错……姐姐一定会努力,让世界上再也没有这样的坏人,再也没有这样的伤害……”
她看向窗外渐亮的天色,心中那个与刘晓晨、卡卡并肩作战的决心,如同磐石般坚不可摧。下一次两会,她将不仅仅是为了一份提案而战,她是在为她的希宇,为无数个被困在黑暗中的灵魂,去争夺一个可以被温柔以待的、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