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着栀子花的甜香,卷过初三(2)班的窗户时,沈夕桐正在笔记本上画第五片梧桐叶。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她抬眼望向斜前方的座位——江岫白正趴在桌上补觉,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连额前垂落的碎发都镀着层浅金。
“又在画他啊?”同桌陈瑶凑过来,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她的胳膊,“你这笔记本都快成江岫白专属速写本了。”
沈夕桐的耳朵腾地红了,慌忙合上本子塞进抽屉,指尖却还残留着画他侧脸时的悸动。她和江岫白认识快三年了,从初一时他转来这个班,被班主任安排坐在她后桌开始。
那时的江岫白还带着点转学生的疏离,校服袖口总卷到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抱着篮球从走廊跑过时,风掀起他的衣角,像只随时要起飞的鸟。沈夕桐是典型的乖乖女,说话轻声细语,作业本永远整齐得像打印出来的,可偏偏和江岫白成了最好的朋友。
大概是因为初一下学期那次运动会,她被安排去捡落在跑道边的实心球,没留神被冲过来的短跑选手撞倒,膝盖磕在水泥地上,渗出血来。是江岫白背着她往医务室跑,他的后背很宽,带着淡淡的洗衣粉味,沈夕桐把脸埋在他的校服后领,听见自己的心跳比跑道上的鼓点还响。
从那以后,他们就成了形影不离的搭档。江岫白会在她被数学题难住时,用笔敲敲她的后脑勺,然后把草稿纸推过来,上面写着清晰的解题步骤;沈夕桐会在他打完球满头大汗时,递上拧开瓶盖的水,顺便把他皱巴巴的校服外套拿去洗干净。
“沈夕桐,这道题……”江岫白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揉着眼睛转过身,校服领口蹭出点褶皱,“最后一步怎么来的?”
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沈夕桐连忙拉过他的练习册,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就是用勾股定理……你看,这里辅助线画出来就清楚了。”
江岫白凑近了些,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哦,懂了。谢啦。”
他坐回座位时,沈夕桐摸了摸发烫的耳朵,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她知道江岫白对谁都挺照顾,会帮班里女生搬书,会替忘记带红领巾的同学找老师通融,但她总觉得,他对自己好像有那么点不一样——比如他会记得她不吃香菜,会在下雨天悄悄把伞塞给她,自己淋着雨跑回家。
放学铃响时,江岫白一把抓过沈夕桐的书包:“走,今天去吃巷口那家冰粉,我请客。”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并肩走在铺满梧桐叶的小路上,江岫白说着下午篮球赛的趣事,手舞足蹈的样子像个孩子。沈夕桐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目光落在他被风吹起的发梢上。
“对了,”江岫白忽然停下脚步,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语气有点含糊,“下学期……可能见不到了。”
沈夕桐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为什么?”
“我爸工作调动,要去南方城市,全家都得搬过去。”他抬起头,夕阳落在他眼里,明明亮亮的,却看得沈夕桐鼻子发酸,“下周一就办转学手续。”
原来那几天他总是走神,原来他昨天把她借给他的笔记抄得格外认真,都是因为这个。沈夕桐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帆布鞋尖,喉咙像被堵住了,说不出一句“一路顺风”。
“喂,”江岫白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别这样啊,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等放假,我……”
“嗯。”沈夕桐打断他,怕自己哭出来,赶紧吸了吸鼻子,“那你要好好的。”
冰粉摊的老板娘笑着问:“还是老样子?加双份山楂碎?”
沈夕桐没说话,江岫白替她点头:“两份,都加双份山楂碎。”
冰粉吃到一半,沈夕桐从书包里拿出个信封:“这个……给你。到了那边再看。”
信封上画着只笨拙的小鸟,是她昨晚画了又改,改了又画才满意的。江岫白接过来,指尖碰到她的指尖,两人都顿了顿,他把信封小心翼翼地塞进校服内袋:“我的东西还没准备好,明天给你。”
第二天早读课,沈夕桐的桌洞里多了个蓝色封面的笔记本。她翻开第一页,是江岫白龙飞凤舞的字:“沈夕桐,这三年挺开心的。数学题不会做的时候,记得找别人教,别总盯着天花板发呆。还有,走路别老低头,会撞到电线杆的。”
往后翻,里面贴着他们运动会时的合照——她站在他旁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他半蹲着比耶,露出颗小虎牙。还有她随手画给他的小纸条,被他整整齐齐地贴在本子里,旁边用红笔写着“这只猫画得像我家楼下那只”。
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后面的字迹被划掉了,改成了“到了那边会给你寄明信片的”。
沈夕桐捂住嘴,眼泪还是掉了下来,砸在纸页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忽然想起自己昨晚写在信封里的话——“江岫白,每次看你打球的时候,我都觉得,整个操场的光都在你身上。”
上课铃响了,江岫白的座位空着。窗外的蝉鸣聒噪起来,阳光依旧明媚,可那个会敲她后脑勺、会把伞塞给她的少年,再也不会出现在后桌了。
沈夕桐把笔记本抱在怀里,望向窗外。她好像有点明白,那些说不出口的在意,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柔,或许就是大人们说的喜欢。只是这份喜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夏天的风吹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