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沈夕桐就抱着吉他站在了医院门口。琴箱里放着她连夜熬的南瓜粥,保温桶被裹得严严实实,还带着余温。她深吸一口气,走到住院部大厅,指尖在挂号单上反复摩挲着那个熟悉的病房号——307。
昨晚的琴声停在《我们》的尾奏,她靠着墙壁坐了半宿,直到天快亮才回宿舍。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江岫白吼出“到此为止”时的样子,那双通红的眼睛里,藏着的分明是绝望,不是厌恶。
“他一定是有事瞒着我。”沈夕桐攥紧吉他背带,脚步坚定地走向电梯。无论是什么困难,她都要和他一起面对,就像他昏迷时,她在北方默默等待那样。
电梯门缓缓打开,三楼的走廊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沈夕桐走到307病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她又敲了敲,还是没动静。
“江岫白,是我。”她的声音带着点紧张,“我带了南瓜粥,你……”
话没说完,病房门被一个穿着清洁工制服的阿姨推开,手里拿着拖把,看到她愣了愣:“你找这间病房的病人?”
“嗯,”沈夕桐点点头,“他在里面吗?”
“早就走啦,”阿姨一边拖地一边说,“昨天下午就办出院手续了,听说要转去别的医院。”
沈夕桐像被雷劈中一样,僵在原地。走了?转院了?为什么不告诉她?
“阿姨,您知道他们转去哪个医院了吗?”她的声音发颤,指尖冰凉。
“不清楚,”阿姨摇摇头,“好像挺急的,家属收拾东西的时候都红着眼圈,医生也跟着忙前忙后,说是要联系北京的专家。”
北京的专家?沈夕桐的心沉得更厉害了。连本地医生都束手无策,要找外地专家,那他的腿……
她冲进病房,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床铺上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被单,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上面,显得格外刺眼。床头柜上,还放着她前几天带来的那本《替补席的光》,谱子被风吹得轻轻翻动,停在画着替补席小人的那一页。
沈夕桐走过去,拿起谱子,指尖拂过那个小人,忽然看到扉页背面有一行小字,是江岫白的笔迹,歪歪扭扭,像是写得很急:“忘了我,去你该去的地方。”
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她把谱子紧紧按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抓住点什么。怎么可能忘?那些蝉鸣里的约定,那些信纸上的惦念,那些病床前的陪伴,早就刻进了骨子里,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她抱着吉他在空病房里站了很久,直到清洁工阿姨进来催她:“姑娘,我们要消毒了,你……”
“对不起。”沈夕桐擦了擦眼泪,转身往外走,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走出住院部,她下意识地往医院门口的长椅走去——那是她以前等江岫白复健时常坐的地方。刚坐下,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对面的花坛后走出来,是江岫白的妈妈。
“阿姨!”沈夕桐猛地站起来,跑了过去。
江妈妈看到她,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叹了口气,眼圈红了:“夕桐……”
“阿姨,江岫白呢?他到底怎么样了?你们要转去哪个医院?”沈夕桐抓住她的手,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哭腔。
江妈妈的手冰凉,轻轻反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小白他……他不想见你。”
“为什么?”沈夕桐的眼泪掉了下来,“是不是他的腿……”
“医生说情况不太好,”江妈妈别过头,擦掉眼泪,“我们联系了北京的医院,今天下午的火车。小白说,不能耽误你,让你……让你好好上学。”
“我不要好好上学,我要陪他!”沈夕桐的声音哽咽,“阿姨,我喜欢他,不是一时兴起,是从初中就开始了。他昏迷的时候我等了半年,现在他只是需要治疗,我为什么不能等?为什么要推开我?”
江妈妈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铁盒,塞到沈夕桐手里:“这是小白让我交给你的。他说……这里面有他没说出口的话。”
沈夕桐打开铁盒,里面放着几张折叠的信纸,还有一片压得平整的银杏叶,是去年秋天她在银杏林里捡给他的。
她展开信纸,江岫白的字迹映入眼帘,比平时潦草了很多,有些地方甚至被眼泪晕开了墨迹:
“沈夕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在去北京的火车上了。医生说我可能永远站不起来了,我不想让你陪着一个废人,看你推着轮椅陪我散步,听你在我耳边说‘没关系’——那样的温柔,我配不上。
初中转学那天,我在你书包里塞了张纸条,写着‘我喜欢你’,后来又偷偷拿了回来,怕你觉得我幼稚。车祸前口袋里的信,其实写的是‘等你考上大学,我就去北方找你,告诉你我喜欢你很久了’。这些话藏了太多年,现在说出来,好像有点晚了。
你弹吉他的样子很好看,尤其是弹《夏日风》的时候,比我哼的好听一万倍。以后没人在你练错和弦时敲你后脑勺了,你要自己加油,成为很厉害的吉他手。
别找我,也别等我。你值得更好的人,能陪你在阳光下散步,能和你一起弹吉他,能给你我给不了的未来。
这片银杏叶还给你,就当……就当我们从来没认识过。”
信纸的最后,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像极了他初中时的涂鸦,只是嘴角的弧度,带着说不出的落寞。
沈夕桐把信纸按在胸口,肩膀剧烈地颤抖,却哭不出声音。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的喜欢,知道她的等待,知道她所有没说出口的心事。可他不知道,对她来说,最好的未来,从来都不是阳光和坦途,而是有他的地方。
“阿姨,”沈夕桐抬起头,眼里的泪还在掉,语气却异常坚定,“请您告诉我,你们去北京哪家医院?我不会打扰他治疗,我就想……就想知道他好不好。”
江妈妈看着她手里的铁盒,又看了看她怀里的吉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在协和医院,具体的病房……等他安顿好了,我再告诉你吧。”
“谢谢您。”沈夕桐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往学校走。阳光刺眼,她却觉得心里一片冰凉。
回到宿舍,舍友们都上课去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她的吉他靠在墙角,琴箱上的梧桐叶刻痕在光线下闪着微光。沈夕桐把铁盒放进书柜最深处,和当年那个装着信的铁盒放在一起。
她拿出吉他,坐在窗边弹奏。弹的还是那首《我们》,旋律从哽咽到平缓,从颤抖到坚定。弹到间奏时,她忽然停下来,在谱子上添了几行字:
“你说的未来太远,我只想陪你走完眼前的路。
琴还在,我还在,等你回来,一起把尾奏弹完。”
下午的吉他社活动,林宇看到沈夕桐眼睛红肿,递来一杯热奶茶:“还在担心江岫白?”
沈夕桐点点头,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
“他就是个傻瓜,”林宇皱着眉,“以为这样是为你好,其实根本不懂你的心思。”他顿了顿,忽然说,“我认识个在北京上学的朋友,要不……让他帮忙留意一下?”
沈夕桐眼睛亮了亮:“可以吗?”
“当然,”林宇笑了笑,“朋友之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那天晚上,沈夕桐收到林宇朋友的消息:“查到了,江岫白今天下午住进了协和医院骨科,主治医生是国内顶尖的韧带修复专家。”
沈夕桐看着消息,心里稍微松了些。至少,他在接受最好的治疗。
她拿出手机,给江岫白发了条短信,只有简单的几个字:“我等你,无论多久。”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她知道,他可能不会看,甚至可能已经把她拉黑了。但她还是想告诉他,有些约定,不是一张纸条就能取消的;有些喜欢,不是一句“忘了我”就能抹去的。
北京的病房里,江岫白靠在床头,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屏幕亮了一下,显示着沈夕桐的名字。他的指尖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去碰。
江妈妈走进来,看到他盯着手机发呆,轻声说:“小白,夕桐是个好姑娘……”
“妈,”江岫白打断她,声音沙哑,“别再提她了。”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反复出现沈夕桐在楼梯间弹吉他的样子,背影单薄,却带着一股不肯认输的韧劲。他知道,自己这道防线,迟早会被她的坚持攻破。可他不敢,不敢想象如果手术失败,她该怎么办。
与其让她陪着自己坠入深渊,不如现在就斩断所有念想。
南江的月光透过窗户,落在沈夕桐的吉他上。她抱着吉他,轻轻拨动琴弦,琴声穿过夜空,仿佛能抵达千里之外的北京。
空荡的病房还残留着他的气息,未拆的谱子还停在未完的旋律。沈夕桐知道,这场分离不是结束,只是另一种形式的等待。她会在这里,守着他们的吉他,守着未写完的歌,等他回来,一起把故事继续下去。
而千里之外的江岫白,在寂静的深夜里,终于忍不住拿起手机,点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很久。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屏幕上,晕开了那行字:“我等你,无论多久。”
原来有些执念,就算隔着千山万水,就算被刻意推开,也会像琴音一样,缠绕着彼此,从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