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那小子,他还没这诊所的桌子高。”陈老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回忆的质感,“族里把他送过来,说是体质特殊,容易能量淤积,让我帮着调理。”
“别的蛇族幼崽,这个年纪都在疯跑打闹,他却安静得像个影子。不是性子孤僻,是天生灵觉太强,周围稍微吵一点,各种情绪、能量乱流就往他脑子里钻,他受不了。”陈老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所以他总是一个人待着,不是不喜欢,是不得不如此。”
“七岁那年冬天,几个不懂事的小辈欺负他没父母在身边照看,围着他骂‘怪胎’。”陈老的眼神锐利起来,仿佛又看到了当时的情景,“那孩子当时就站在那里,死死盯着他们,一句话也不说。然后,就在他脚边,盛夏的草地‘咔嚓’一下,瞬间冻成了冰坨子,空气中的水汽都凝成了冰渣往下掉。那几个小混蛋,差点没吓尿裤子,屁滚尿流地跑了。”
陈老哼了一声,带着一丝快意:“从那以后,族里再没人敢明面上招惹他。但也从那天起,他把自己裹得更紧了,像给自己筑了个冰壳子。”
苏晚萤听得心头发紧,仿佛能看到那个小小的、只能用冰冷来武装自己的墨渊,孤独地站在冰霜中央。
“再大些,开始接触王裔的传承,那才是真的苦。”陈老叹了口气,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别的孩子还在玩泥巴,他已经在学习如何控制能掀翻屋顶的力量;别的少年情窦初开,他已经在背诵那些枯燥的古老律条和族谱关系。”
“有一次练习掌控‘冥朔’形态下的力量,差点被反噬,浑身经脉像要被撕裂一样。我把他捞回来,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醒来第一句话是,‘陈老,下次我会控制得更好。’”
“他很少喊疼,更从不喊累。但我知道,”陈老看向苏晚萤,目光深邃,“那担子,压得他喘不过气。所以他拼了命想考出来,来海市大学,想过几年普通人的日子。可惜,有些人,有些事,就像跗骨之蛆,甩不掉的。”
往事讲完,诊所内一片安静。苏晚萤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对墨渊的理解又深了一层。他的冷漠,他的强大,背后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孤独与磨砺。
“好了,陈年旧事,听着解闷罢了。”陈老站起身,走向那个装满瓶瓶罐罐的药柜,“说说吧,这次需要老头子我提供点什么‘后勤保障’?”
沈万宁立刻凑上去,嘿嘿笑着:“就知道陈老您最靠谱!我们需要点……嗯,能监听、能防身、还能关键时刻让对手‘冷静’下来的小玩意儿。”
陈老瞥了他一眼,熟练地拉开几个抽屉,取出几样东西。
他将一个用深绿色叶片编织成的、巴掌大小的扁平囊袋递给苏晚萤:“‘留影草’织的匿踪袋,找个不起眼的角落放下,它能记下一天内的事,用你的精神力就能激发回看。”又拿出一个指甲盖大小、像是干枯花苞的东西,“‘宁神苞’,捏碎了,能让心神不宁的人安定下来,对付那个被吓破胆的小仓鼠正合适。”
最后,他拿出一个小瓷瓶丢给沈万宁:“‘酥筋散’,改良过的,沾上点就手脚发软。对付那些仗着肌肉脑子不清醒的,比拳头好用,还不会留下把柄。”
沈万宁赶紧接住,宝贝似的收起来。
陈老坐回椅子,看着他们,最后慢悠悠地说:“工具给你们了,怎么用是你们的事。记住,对付藏在暗处的虫子,有时候,一点巧劲,比蛮力管用。去吧,别耽误老头子我磨药。”
带着陈老讲述的过往和这些非同寻常的“装备”,苏晚萤和沈万宁离开了诊所。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苏晚萤握紧了手中带着草木清香的匿踪袋,眼神愈发坚定。
她不仅要破局,更要守护好那个被迫早早扛起一切、内心却依旧渴望安宁的“冥朔”。
从陈老的诊所出来,天色尚早。苏晚萤和沈万宁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是时候让墨渊知情了。不能让他从别人口中听到被孤立的真相,那对他会是更深的伤害。
他们没有回宿舍,而是由沈万宁带路,来到了校园湖边一处僻静的长椅。这里视野开阔,不易被偷听。
墨渊很快便到了。他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黑色衣服,脸色比前几天好些,但眉宇间还带着一丝伤后初愈的疲惫和惯有的冷清。他看到等在那里的苏晚萤和沈万宁,脚步微顿,金色的竖瞳里掠过一丝询问。
“怎么了?”他走到苏晚萤面前,声音平稳,但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扫过,确认她无恙。
苏晚萤深吸一口气,没有直接说破,而是用一种尽量轻松的语气开口:“墨渊,最近在宿舍……是不是感觉有点不太一样?”
墨渊眼神微动,随即恢复了平静,仿佛早已洞悉:“嗯。”
他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抱怨,没有愤怒,仿佛被孤立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这种平静,反而让苏晚萤更加心疼。他习惯了独自承受。
“是刘锐和王猛他们……”苏晚萤斟酌着用词,将事情的原委,包括刘锐如何利用历史仇恨和悬赏诱惑王猛,如何威吓李轩,以及他们偷听到的、企图串通狼族舍友甚至更恶毒的计划,都清晰地、但语气尽量平和地告诉了墨渊。
随着她的讲述,墨渊周身的空气仿佛一点点凝结,那双金色的竖瞳里,冰层之下有暗流开始汹涌。尤其是在听到“串通”、“死”这些字眼时,他放在身侧的手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下。
然而,预料中的暴怒并没有来临。
苏晚萤说完,立刻抓住他的手臂,仰头看着他,眼神坚定而带着恳求:“墨渊,你先别生气!这件事交给我和万宁来处理,好不好?我们已经有计划了,陈老也给了我们一些东西。我们保证,不会打草惊蛇,也不会让你难做,我们会用最稳妥的方式解决。”
她急切地保证着,不想让他再为这些龌龊的事情劳神,更不想他因冲动而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墨渊低头,看着苏晚萤紧紧抓着自己手臂的手,又看向她写满担忧和坚定的眼睛。那股在他胸腔里翻涌的、冰冷暴戾的杀意,竟奇异地被这股温暖的担忧一点点抚平。
他有很多话想说,想让她不要涉险,想让她离这些肮脏的事情远一点。但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光芒,那些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和一句低沉到近乎沙哑的话: “……下次,不要什么都瞒着我了。” 他停顿了一下,才艰难地吐出后面三个字: “我会心疼。”
这句话像羽毛一样轻轻扫过苏晚萤的心尖,让她鼻尖一酸,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站在他们身后,一直抱着手臂当背景板的沈万宁,此刻终于忍不住了。他先是夸张地搓了搓胳膊,仿佛起了鸡皮疙瘩,然后用一种极其欠揍的、压低了的嗓音模仿墨渊的语气:“‘我会心疼~’ 哎哟喂……”
若是平时,墨渊一记冰冷的眼刀早就甩过去了。但这一次,墨渊只是微微侧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警告,反而带着一种……默认和托付。
沈万宁接收到这个眼神,立刻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挺直了腰板,对着墨渊,极其郑重地、几乎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墨渊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苏晚萤。牵扯到蛇族王裔的身份,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更大的风波,确实不能随意处理。但有沈万宁在,有这个他绝对信任的兄弟在一旁保驾护航,他确实可以稍微放心。
气氛缓和下来。苏晚萤为了让他彻底放松,晃了晃他的胳膊,脸上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事情说完了,解决方案也有了!走吧,别想那些烦心事了,我请你吃好吃的去!听说西门新开了家烤鱼,味道特别好!”
墨渊看着她瞬间明亮起来的笑脸,眼底的冰霜终于彻底消融,染上了一点微不可查的柔和。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一张一合、喋喋不休地推荐着美食的嘴唇上,那唇瓣柔软,带着健康的粉色……
就在这时,身后的沈万宁又开始作妖了。
他先是看看墨渊,又看看苏晚萤,然后伸出两只手的食指,对着自己的眼睛,又指向墨渊的视线方向,最后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溜圆,脸上露出极其浮夸的、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的震惊表情。接着,他开始一边摇头,一边发出意味深长的“啧啧啧”声,眼神在墨渊和苏晚萤之间来回扫射,充满了戏谑。
这一次,连苏晚萤都注意到了他的搞怪,脸颊微微泛红,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而墨渊,竟然还是没有理会沈万宁的“犯贱”。他只是微微移开了视线,耳根处似乎泛起了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然后低声对苏晚萤说:
“……好,听你的。”
夕阳的余晖洒在三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危机尚未解除,但此刻,信任、默契与悄然滋长的情愫,构成了一幅短暂却温馨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