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腔里那股熟悉的、冰冷的虚弱感还没完全散去,手腕内侧的针孔仍泛着新鲜的青紫。
我扶着冰凉的大理石楼梯扶手,一步步往下走,脚步有些发软。
客厅里隐约传来秦天讲电话的声音,低沉的,带着我从未享有过的温和耐心:“……嗯,刚抽完。她?老样子……妍妍,你别操心这些,养好你自己的身体要紧。”
每一个字都像细小的冰锥,精准地刺入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房。
我停止了脚步,等那声音消失了,才继续往下走。
餐厅里,秦天已经坐在长桌那头用餐了。
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给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近乎冷漠的金边。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走下楼的只是一抹空气。
女佣催妈端来一杯温水和几片营养药片,无声地放在我面前,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然后是我的“早餐”——一份额外加了大份猪肝的粥,浓重的腥气扑面而来。
秦天的目光终于扫过来,落在我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眉头习惯性地蹙起,像是审视一件总是不合规格的商品:“脸色这么难看,多吃点补品。”
我握着勺子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粥的热气熏得我眼睛发涩。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每半个月200cc,从未间断,只为供养楼上医疗室里那位娇贵脆弱的庄妍,他心尖上的白月光。
而我的价值,似乎就只剩下这身还能流动的血液。
我没应声,只是低下头,机械地、一口一口地将那碗令人作呕的粥咽下去,胃里翻江倒海。
下午,我借口出门买点私人用品,独自去了趟私立医院。
当那位和蔼的女医生看着化验单,笑着对我说“恭喜,你怀孕四周了”时,我整个人僵在了椅子上。
喜悦?不,首先是灭顶的恐惧。
孩子……在这个时候来了?我怀了秦天的孩子?
我这几年身体被糟蹋得千疮百孔,本以为一身就这样毁了,居然……怀上了那个人的孩子?
我颤抖着接过那张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的化验单,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是绝不能让秦天知道。
我清晰地记得,当初那份冰冷的结婚协议里,明确写着:乙方(赵舒)需无条件配合甲方(秦天)为庄妍小姐提供的医疗方案,直至庄妍小姐康复。
孩子,不在“医疗方案”内。甚至,是最大的意外和阻碍。
他会怎么处理这个意外?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
我将化验单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冷汗浸湿了纸张。
走出医院,阳光刺眼,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我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纸展平,对折,再对折,藏进了钱包最内侧的夹层里,像藏起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我不知道这颗炸弹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爆炸。
回到这座奢华却令人窒息的别墅,秦天不在。
我径直上了楼,走进客房(我们一直分房睡),开始冷静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我的动作很轻,很慢,每拿一样东西,心口就钝痛一下。
绝不是留恋,而是生理上的疼痛,三年了,始终没习惯。
收拾到一些证件时,我想起还有份旧的身份证明文件可能在秦天书房里。结婚后,我的一切都被他掌控,包括这些琐碎的东西。
他的书房是禁地,但我此刻顾不上了。
推开沉重的实木门,书房里弥漫着他常用的雪茄和皮革混合的味道。
我走到文件柜前,凭着模糊的记忆翻找,指尖掠过一排排文件夹,一个标注着“结婚协议”的厚重文件夹被我不小心带了出来,“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纸页散落一地。
我蹲下身,匆忙地收拾着那些冰冷的条款纸张,目光无意间扫过其中一页的角落,一行之前从未留意过的、极其细小的打印字体,猛地撞入我的眼帘:
补充条款:若乙方(赵舒)怀孕,甲方(秦天)有权要求其每次增抽400cc血液,供庄妍小姐治疗使用,以确保治疗质量不受影响。
白纸黑字,清晰无比。
嗡——
我的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一片空白,整个世界瞬间失声,褪色。
每次……增抽……400cc?
加上原来的200cc,就是600cc。一个孕妇,每两周被抽走600cc的血?
那不是治疗,那是谋杀!是对我,更是对我腹中这个刚刚萌芽的小生命的彻底谋杀!
或许我一开始还有些许犹豫,犹豫是不是不告而别,犹豫这个孩子该不该留下,可是此刻,一切都化作愤怒,也化作本能,我要离开,我要保护这个来之不易的小生命,他不应该成为像我一样任人操控的牺牲品。
原来,他早就冷血地计划好了,一旦出现意外,就连同我和我孩子的性命,一起当做供养他白月光的养料!
巨大的荒谬感和刺骨的寒意席卷包裹住了我,心脏痉挛般地抽搐着,却流不出一滴眼泪,生理性的作呕起来,可是我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害怕惊动任何人。
我调整好了呼吸,突然低低地笑出了声,自嘲啊,微弱的笑声在空旷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诡异和凄凉。
我看着那行字,一遍,又一遍。然后,我平静地、缓慢地,将那张纸撕开,再撕开,直到它变成一堆细碎的雪花般的纸屑。
我站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走出去,继续收拾行李。只是动作更快,更决绝。
一个小时后,我拎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站在别墅大门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夕阳给它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内里却只有噬人的冰冷。
我拿出手机,拔出电话卡,轻轻一掰,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然后,我拦下一辆出租车,消失在都市汹涌的车流和人海里,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