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边听白

砚边听白

周砚宁第一次见到叶听白，是在出版社顶楼的露台上。

彼时他刚结束一场冗长的选题会，西装袖口还挽着，指节夹着半支未燃尽的烟，目光落在远处被夕阳染成橘色的天际线。身后忽然传来轻响，他回头，撞进一双浸着柔光的眼睛里。

叶听白抱着画板，帆布包上别着好几支磨损的画笔，见他看来，有些无措地往后缩了缩，声音轻得像落在湖面的雨：“抱歉，我不知道这里有人。”

“没关系。”周砚宁掐了烟，指尖残留着烟草的淡味，“你随意。”

他本想离开，却看见叶听白将画板架在栏杆边，铅笔在纸上簌簌游走，勾勒出的竟是刚才他望云的侧影。夕阳的光落在少年发梢，细软的绒毛泛着浅金，连握着画笔的手腕都透着易碎的薄。周砚宁站在原地没动，直到叶听白画完抬头，撞见他的目光，脸颊瞬间红透，慌得差点碰倒调色盘。

“我……我没有恶意。”叶听白手忙脚乱地合上画板，声音细弱，“只是觉得光影很好看。”

周砚宁走过去，视线落在他紧攥着画板边缘的指节上，那双手骨节分明，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画得不错。”他语气平淡，却伸手抽走了画板，翻开的瞬间，瞳孔微缩——纸上不仅有他的侧影，连他衬衫领口那颗歪掉的纽扣，都被细致地描了出来。

“周总？”叶听白紧张得指尖发白，想抢回画板，却被周砚宁按住手背。男人的掌心带着凉意，覆在他手背上时，像有电流窜过，让他瞬间僵住。

“叶听白是吧？”周砚宁记得这个名字，是美术编辑部新招的插画师，“上次《时光标本》的封面，是你画的？”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周砚宁合上画板递还给他，指腹不经意擦过他的指尖：“下本新书的封面，我希望你接。”

那之后，两人见面的次数多了起来。周砚宁的办公室里，渐渐多了些细碎的东西——叶听白泡的桂花茶，放凉了也没人动；画废的草稿纸，被他叠得整整齐齐收在抽屉里；连窗台都摆上了叶听白养的多肉，说是“看着能让人心情变好”。

叶听白总在傍晚来找他对接稿件，有时会带着刚烤的小饼干，装在印着猫咪图案的铁盒里。周砚宁从不喜欢甜食，却会在他离开后，拆开铁盒，慢慢吃掉一块，饼干的甜混着桂花的香，在舌尖散开时，竟让他想起露台上那次初见。

变故发生在一个雨夜。叶听白抱着画稿来送终稿，刚出出版社大门就被一辆闯红灯的电动车撞倒，画稿散了一地，被雨水泡得发皱。他蹲在雨里捡，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忽然有人撑着伞站在他身边，熟悉的烟草味裹着暖意笼罩下来。

周砚宁将他拉起来，脱下西装外套裹在他身上，那外套带着男人的体温，还残留着淡淡的雪松味。“先跟我走。”他语气不容置疑，弯腰将散落的画稿拢起，哪怕纸页已经湿透，也依旧护在怀里。

到了周砚宁的公寓，叶听白坐在沙发上，裹着宽大的西装，看着男人蹲在茶几旁，小心翼翼地用纸巾吸干画稿上的水。暖黄的灯光落在周砚宁发顶，他忽然发现，这个总是冷着脸的男人，指腹在擦过画稿上的线条时，动作轻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

“周总，其实画稿我可以重画的。”叶听白轻声说。

周砚宁抬头，目光落在他泛红的眼角：“不用。”他起身，端来一杯热姜茶，递到他手里，“下次别这么晚出来，我可以去接你。”

叶听白握着温热的杯子，心跳忽然乱了节奏。他看着周砚宁转身去收拾湿掉的画稿，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和，忽然鼓起勇气，轻声问：“周总，你是不是……对我有点不一样？”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周砚宁的动作顿住，回头时，眼底的清冷散去，只剩下揉碎的星光。他走过来，蹲在叶听白面前，指尖轻轻擦过他脸颊上未干的水珠：“是。”

没有多余的铺垫，直白得让叶听白呼吸一滞。周砚宁的拇指蹭过他的下唇，带着薄茧的触感让他浑身发烫，却听见男人继续说：“从露台那次，看见你画我的时候，就不一样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室内却暖得不像话。叶听白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忽然伸手，环住了周砚宁的脖子。男人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伸手将他紧紧抱住，下巴抵在他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以后，不用再躲着看我了。”

后来出版社的人发现，周总办公室的桂花茶永远是热的，窗台的多肉被养得油光水滑，连他西装口袋里，偶尔会露出半支画着小太阳的铅笔——那是叶听白不小心落在他外套里的，被他收了好多年。

某个周末的午后，叶听白趴在周砚宁书房的地毯上画画，男人坐在书桌后看文件，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脚上。叶听白忽然抬头，笔尖在纸上画下一个小小的爱心，轻声说：“周砚宁，你看，我们的影子好像连在一起了。”

周砚宁放下文件，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将人揽进怀里，目光落在画纸上，眼底满是笑意：“本来就是连在一起的。”

砚台旁的宣纸还摊着，叶听白的画笔搁在一旁，周砚宁的手指落在他发间，轻轻梳理着。时光很慢，慢到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像落在砚边的雪，悄无声息，却早已将两颗心，融成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