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雨来得格外凶,豆大的雨点砸在平安京的城墙砖上,溅起半寸高的水花,像是上天在为即将到来的血光流泪。
乌云压得极低,几乎要贴在城楼的飞檐上,整个都城都被笼罩在一片压抑的灰暗里,连风都裹着刺骨的寒意,卷着雨水往人衣领里钻。
鸢站在城楼最高处的瞭望台上,双手紧紧抓着冰凉的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的白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与脖颈上,勾勒出纤细的轮廓,唯有红瞳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让人心慌。
视线越过雨幕,能看到远处的街道尽头,黑压压的人群正朝着城楼的方向涌来——他们举着法器,提着符咒,脚步整齐得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鸢的妖力能清晰地感知到人群里的气息:有穿着道袍的修士,身上带着檀香与符咒混合的味道;有戴着青铜面具的咒术师,周身缠绕着与两面宿傩相似却更阴鸷的咒力;还有些人手里握着从未见过的诡异咒具,那些咒具上散发的气息,让她的妖力都忍不住颤抖。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两面宿傩。
“宿傩,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鸢转身,拉住身后男人的衣袖,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砸在两面宿傩黑色的狩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们人太多了,而且……我能感觉到,里面有几个的实力丝毫不弱于我,还有人带着能克制咒力的法器,硬拼太危险了。”
两面宿傩却轻轻挣开了她的手,他抬手,用袖口擦去她脸颊上的雨水,指尖的温度在冰凉的雨夜里格外清晰。
可他眼底的桀骜却丝毫未减,猩红的眸子扫过远处的人群,像是在看一群碍眼的蝼蚁:“一群跳梁小丑而已,也敢在本大爷面前放肆?”
他的语气带着惯有的霸道,伸手将鸢往身后护了护,“你在这等着,本大爷去去就回。等我解决了这些杂碎,带你去吃你最爱的那家大福饼。”
话音未落,他便纵身跃下城楼。
黑色的狩衣在雨幕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周身的咒力瞬间爆发,像是黑色的火焰冲破雨层,在半空中燃烧起来。
最先冲上来的几个修士还没来得及举起法器,就被咒力卷住,瞬间烧成了灰烬,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
雨水落在咒力火焰上,非但没能将其熄灭,反而让火焰燃烧得更旺,黑色的火星随着雨水溅落,在地面上留下一个个焦黑的印记。
鸢站在城楼上,死死盯着雨幕中那个厮杀的身影。
两面宿傩的动作依旧利落,每一次抬手都能收割一条生命,可她心里的不安却像藤蔓一样疯狂生长,紧紧缠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知道两面宿傩很强,强到能碾压绝大多数妖物与修士,可眼前的敌人太多了——他们像是不怕死一样,前赴后继地冲上来,有人负责缠住他的动作,有人则趁机用克制咒力的法器偷袭。
她看到有个戴着青铜面具的咒术师,悄悄绕到两面宿傩身后,将一张泛着金光的符咒贴在他的狩衣上,那符咒触碰到咒力的瞬间,竟让黑色的火焰瞬间黯淡了几分。
就在鸢想凝聚灵气提醒两面宿傩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破空声。
她猛地转身,只见一个穿着白色道袍的修士不知何时出现在城楼上,手里握着一把闪烁着金光的长剑,剑身上刻满了复杂的符咒,那些符咒正散发着能吞噬妖力的气息。
“天堂鸟妖,你与那恶鬼为伍,残害生灵,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修士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厌恶,抬手便将长剑刺向鸢的胸口。
鸢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抬手凝聚灵气,一道银色的灵气屏障瞬间挡在她身前。
可她没想到,那长剑上的符咒竟如此霸道——灵气刚碰到剑身,就像是被饿狼扑食的羔羊,瞬间被吸走了大半,屏障也在瞬间变得透明。
修士趁机上前一步,长剑划破灵气屏障,狠狠刺向鸢的肩膀。
“嗤啦——”
剑刃划破皮肉的声音在雨夜里格外清晰。
鲜血瞬间从伤口涌出,染红了鸢素白的衣袖,顺着手臂滴落,砸在城楼的砖面上,与雨水混合在一起,汇成一道道刺眼的红色溪流。
“鸢!”
远处的两面宿傩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眼底瞬间布满了猩红。
原本还带着几分慵懒的咒力,瞬间变得狂暴起来,黑色的火焰如同海啸般席卷开来,将身边的几个修士瞬间撕成碎片。
他不顾一切地朝着城楼的方向冲来,可那些人像是早有预谋,立刻分出一半的人手,用咒具与符咒组成一道防线,死死地缠住他,不让他前进一步。
白色道袍的修士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他知道,鸢是两面宿傩的软肋,只要杀了她,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一定会因为分心而露出破绽。
他再次举起长剑,剑身的金光在雨幕中格外刺眼,这一次,他的目标是鸢的心脏。
长剑带着凌厉的风声刺来,鸢能感觉到死亡的气息正在逼近。
她的妖力已经被吸走大半,连站都快要站不稳,可看着远处被缠住、眼底满是焦急的两面宿傩,她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力量——她不能死,更不能成为他的拖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鸢突然想起了母亲临终前说的话。
母亲说,天堂鸟一族最强大的力量,从来不是引动灵气治愈万物,而是燃烧自己的羽毛,用妖力与生命为代价,换取短暂的绝对力量。
那是一族的禁忌,也是最后的底牌。
她没有丝毫犹豫,抬手伸向自己的后背。
那里生长着她最珍贵的几根尾羽,每一根都凝聚着她百年的妖力。指尖触碰到柔软的羽丝时,她甚至能感觉到妖力在微微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扯下三根尾羽——羽毛离体的瞬间,剧烈的疼痛从后背传来,让她眼前一黑,可她还是死死地攥着羽毛,将妖力全部注入其中。
“燃。”
一声轻喝,三根白色的羽毛瞬间在她掌心燃烧起来。金色的火焰从羽毛上蔓延开来,没有丝毫温度,却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火焰化作一道耀眼的光柱,朝着白色道袍的修士射去。
修士根本来不及躲闪,就被光柱击中,身体瞬间被烧成了灰烬,连手中的长剑都融化成了一滩铁水。
可这股力量的代价,远比鸢想象的更大。
燃烧羽毛的瞬间,她体内的妖力像是被捅破的水桶,疯狂地向外流失。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虚弱,眼前开始发黑,耳边的雨声也变得模糊起来。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头看向远处的两面宿傩,将燃烧后的羽毛灰烬朝着他的方向送去。
那些金色的灰烬在空中飘洒,像是细碎的星光,落在两面宿傩的身上。
接触到咒力的瞬间,灰烬竟化作一层薄薄的金色屏障,那些原本能克制咒力的符咒与法器,碰到屏障的瞬间,都瞬间失去了效力。
“宿傩……活下去……”
这是鸢失去意识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的身体软软地倒在城楼上,白发散落在砖面上,像一朵凋零的花。
两面宿傩看着她倒下的身影,眼底的猩红几乎要溢出来。
他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咒力瞬间爆发到极致,黑色的火焰将整个防线都烧成了灰烬。
他踩着满地的尸骸,疯了一样朝着城楼冲去,可当他终于冲到瞭望台上时,却只看到鸢的身体化作一团白色的光,在雨幕中缓缓消散,最终只剩下几片未燃尽的羽毛,落在湿漉漉的砖面上。
“鸢——!”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团光,却只抓到满手的雨水与空气。
巨大的愤怒与绝望在他心中翻涌,咒力不受控制地爆发,整个城楼在瞬间被震塌,砖石飞溅,烟尘弥漫。
两面宿傩站在废墟之中,雨水与鲜血混在一起,顺着他的脸颊滴落。
他疯了一样在废墟里寻找,可无论他怎么翻找,都再也找不到那个白发红瞳的身影,再也听不到她喊他“宿傩”的声音。
他不知道,鸢并没有死。
燃烧羽毛的代价让她陷入了深度沉睡,她的灵魂被残存的灵气包裹着,化作一道细微的光,沉入了城楼下方的地底深处,像是一颗被泥土掩埋的种子,等待着千年后的苏醒。
而这场雨,这场厮杀,这场离别,都成了刻在时光里的印记,等待着重逢的那一天。